第3章 约法

沈氏夫妇随后从外面赶了回来,妥帖安葬好沈二公子的一切后事,沈氏夫妇也松了一口气。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为今之计,便是要想方设法保全三公子的性命。

沈氏夫妇一到府中,便是直奔着沈昌湛的住处而去,没有让小厮报给沈昌湛,沈氏夫妇直接冲入了沈昌湛的房间。

刚一进到内室,却见沈昌湛坐在床边,食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在他的身边是躺在床上的喻兰楚。

沈氏夫妇会意,同时觉得喻兰楚都肯在沈家安心睡下了,让喻兰楚留下也不是不可商量的。

因为每天都在墓地守夜的关系,喻兰楚睡觉轻,此番沈氏夫妇推门而入,她已经清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入眼就看见了沈昌湛,连忙往沈昌湛的远处挪了挪,说:“我睡着了?”

沈氏夫妇见着喻兰楚醒了过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喻兰楚说,“姑娘,方才我在外面已经说得明白了,我知道姑娘为难,只是为了我家小儿不得不求姑娘能留下。要是姑娘愿意,我们家可以赠予姑娘一半家财,也让姑娘的养父富富贵贵过完此生,必然不会委屈姑娘的。”

喻兰楚深思熟虑了一番,她这样的出身,这辈子除了沈家估计也没人会娶了,虽然上辈子在沈家并不算善终,但吃穿用度是什么都不差的,与其在外面受尽白眼,倒不如抱紧了沈家这颗大树。

只不过是不再那么全心全意放在沈昌湛身上,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想到此处,喻兰楚点了点头,沈氏夫妇大为欣喜之际,却见喻兰楚接连伸出了三根手指:“想让我进你沈家可以,但是我有三个条件。第一,我不跟沈昌湛行周公之礼,只是跟他做有名无实的夫妻。第二,有朝一日,沈昌湛身体康复,便要给我一封休书放我离开。第三,我在一天,沈昌湛就不可以纳妾。老爷夫人能否在佛前立誓?”沈家信佛,必不会欺骗佛祖,喻兰楚是知道的。

她此番话说完,沈氏夫妇互相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沈夫人道:“就听喻姑娘的,二子刚去,虽说兄长丧期,为人亲弟不宜婚娶,但三郎身弱已久,这婚事为得是给我沈家冲喜,想来世人也不会多说什么,等再过三月,便操办喜事,姑娘觉得怎么样?”

“嗯。”喻兰楚答应了。

喻兰楚就这样留在了沈府之中,沈家仁义,还替她把孙大爷接了过来。

喻兰楚每天无所事事,她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不过是留在沈家当一个吉祥物,对于这样一个吉祥物,沈家自是愿意用最好的东西来供养。

这三个月来,喻兰楚锦锣绸缎用之不尽,光是一天便有四个裁缝上门,专门为喻兰楚量身做衣服,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吃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喻兰楚几乎每天都大鱼大肉,各种的天上飞得水里游的,凡所喻兰楚能够想到的,这短短三个月都吃了个遍。

三个月之后,喻兰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心想再好吃的东西果然也是会吃腻的,瞧着不远处正在窗前读书的沈昌湛,又想,大约人也是如此吧,日子久了,总会腻的。

而这三个月就跟神迹似的,沈昌湛咳嗽的次数大大减少,面上也有了气色。喻兰楚觉得许是大夫开的药有了作用,但沈氏夫妇坚持要把这个功劳扣在她的身上,对她更是殷勤。

新婚前夕,沈夫人将喻兰楚叫到房中,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来一套价值不菲的玛瑙头面,还有一小盒子耳环,桌子,坠子等,这些东西都是喻兰楚上辈子见过的。

昏黄的烛光下,沈夫人语重心长的说:“明天你们就要成婚了,我是打心眼里为你高兴。兰楚,以后你就是我儿媳妇了,我一定会好生待你的,哪怕有朝一日昌湛真的身体康复了,我也想你能留下来,做我们沈家一辈子的媳妇,你放心,看的出来昌湛很喜欢你,我想他也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再纳妾或是另娶。”

喻兰楚并未如沈夫人想象中那般有所感动,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抬手伸出三个手指,“夫人大约是忘了,之前我们在佛祖面前约法三章,我不与沈昌湛行周公之礼,只要我在,沈昌湛便不可以纳妾,夫人若有心留我一辈子,恐怕您沈家就得断门绝户了。”

她心中明白沈夫人这番说辞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安心留下来,其实可信度并不大,故而回应得也是丝毫不留情面。

喻兰楚还记得前世,上辈子大婚前夕,沈夫人也说过差不多的话,语重心长地表明了对她这个儿媳妇的认可,然而当看到她久久不孕之后,耐心便消磨了下去,光明正大地给沈昌湛纳了一位侧室,甚至不久之后还抬作了平妻,让她这个沈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名存实亡。

后来,她拿着多年来照顾沈昌湛的情义说事,沈夫人却说:“你是这么多年照顾了我的儿子,可是我们家对你也是从来没亏待过,要是没有我们,你怎么能过的上这么富足的日子,你与我们家本来就是谁也不亏欠谁的。”

那时候,喻兰楚大彻大悟,她其实就是沈家的工具,沈昌湛没有把她当成真正的夫人,沈家也同样没把她当成真正的儿媳妇。

沈夫人被喻兰楚呛得面色有些尴尬,只得拍了拍喻兰楚的肩膀,再次嘱咐喻兰楚好好留下来,之后让人将喻兰楚送回了房中,喻兰楚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宝贝,嘴角弯出了一个弧度。

当沈家的吉祥物,工具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次日,大婚。

沈家大摆筵席,一派红色,从门到窗上贴着大大的“喜”字。喻兰楚在众人的见证下,与沈昌湛再次拜过天地高堂,由着丫鬟的牵引送入了洞房之中。

喻兰楚心中并没有紧张之感,她稳当地坐在床上,等着沈昌湛到来,中途肚子饿了,她便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去桌子上摸一个点心来吃。

等到夜色沉了下来,喻兰楚已经坐不住了,于是便坦荡地躺在床上,却听着门“咯吱”一声开了,随后有人又闭上了门,她连忙坐了起来,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的。

有人慢慢走近她,拿着一根杆子掀开了她的盖头,喻兰楚缓缓抬头看上去,只见沈昌湛微微低着头,眼带着柔情。

沈昌湛的相貌是极好的,五官在这张脸上都恰到好处。他是标准的丹凤眼,眼尾并不上上挑,好看但不会让人觉得有距离感,嘴唇不薄不厚,只是毫无血色,给他添了一些清冷的气质。

沈昌湛将喻兰楚的盖头放在一边,看着面前的人一时竟有些晃神,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想要亲吻喻兰楚的额头,然而喻兰楚却偏头躲了过去。

“三公子不要忘了,我们只是表面夫妻。”喻兰楚的声音生硬异常。

沈昌湛的卧房里只有一张床,考虑到新婚之夜便分房睡有些不妥,再加上沈昌湛身体孱弱,喻兰楚并没有赶他去打地铺,只是两人虽然同塌而眠,中间却隔着几乎一人的距离。

喻兰楚已经睡惯了沈昌湛的这张床,所以她没有任何不适和忐忑,入睡得比沈昌湛还快,反而是沈昌湛直愣愣地盯着上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到很晚才恍恍惚惚睡下。

喻兰楚这一觉睡得很好,沈昌湛晚上偶尔咳疾发作,怕打扰到一旁的喻兰楚,便竭力忍着,实在忍不住,便将头埋进被子里企图尽量减少响动声。

喻兰楚当然察觉到了动静,只是转了个身背朝着沈昌湛装作没听见,这人的细致妥帖,与上一世一般无二,可以后呢,会不会仍如上一世一般,将自己弃如敝履?喻兰楚不愿多想,只有强迫自己忽略掉那蒙在被子里的咳嗽声,深深地沉入睡眠。

次日,沈昌湛早早便醒了,但没叫醒喻兰楚,中途喻兰楚也曾迷迷糊糊地转醒,她想着要早起给老夫人敬茶请安,毕竟在外人面前,该有的规矩和模样还是有的,却听沈昌湛柔声道:“母亲早就跟我说过了,你不用去请安,好好歇着就好。”

既然老夫人都这么说了,喻兰楚便索性不再挣扎,大大方方地睡了一个回笼觉,直到午时才醒过来。

有丫鬟送上了水和帕子,将喻兰楚伺候的梳洗好。喻兰楚闲不住,便推着沈昌湛去花园里散步。说是为了让沈昌湛多接触一下新鲜事物,其实是因为她自己想来。

将轮椅推在了一处平地上,喻兰楚就不再管沈昌湛了,自己又是赏花又是扑蝴蝶,玩了一个时辰,这才突然想起了被遗忘的沈昌湛,于是返回去看了看。

沈昌湛没有像她意料中的等在原地,反而自己推着轮椅去摘花,摘好之后便整齐地攥在手中,形成了一个花束,见喻兰楚过来,将手里的花束往她跟前一递,笑问:“喜欢吗?”

喻兰楚看沈昌湛笑得明媚灿烂的样子,伸手接过那束花,随后又扔在地上,说:“不喜欢,你与其有心思摘花,不如想想怎么好起来,我可不想照顾你一辈子。”

沈昌湛笑容慢慢敛了回去,他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成婚了,喻兰楚还是不肯接受他。

看着沈昌湛一副受伤的模样,喻兰楚有些不忍。

“这里冷,还是回去吧。”喻兰楚面无表情地说,之后推着沈昌湛的轮椅往屋子里走。

这时,沈昌湛说:“你住进来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买过什么胭脂水粉,不如我带你去买一些吧。还有,府中的东西我看你也吃腻了,我带你去外面买点小吃吧,城里的徐记糕点铺做的点心很好吃。”

喻兰楚笑了一声,讽刺道:“你是在说蒲柳之姿,配不上你这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哥,让我买胭脂水粉来遮丑吗?”

沈昌湛眉头拧在了一起,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女孩子不都喜欢这些吗?”

喻兰楚并并不领情,“我如果想买我大可以自己去,府中给我的月银很多,我是不缺钱的。带着你一起去,反而会扰了兴致,你说呢,沈公子?”喻兰楚自知这话伤人,但她要的便是这个伤人的效果,她迟早是要走的,两人也不必有过多的感情。

沈昌湛喉结滚动了一下,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已经嫁给我,一声夫君得要叫,不能让人看了我们沈家的笑话。”

喻兰楚笑道:“以后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你我并没有约定非要叫你夫君的。”

沈昌湛无言以对,只是莫名觉得心中刺痛,如针扎如刀刺。

喻兰楚推着沈昌湛往房间里走,刚到院子里,便看见一个妙龄女子站在沈昌湛的房间之中窥探。

喻兰楚没看清她的正脸,还以为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便喊了一句:“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妙龄女子转过头看见了沈昌湛和喻兰楚,对着沈昌湛笑道:“沈哥哥。”

她同时注意到了沈昌湛身后的喻兰楚,面色微微一变,却又很快掩饰过去,她说:“听说你成婚了,昨日不曾赶上你的婚礼,所以今天我来看看你,也看看嫂夫人。”

沈昌湛也对着她笑:“周瑾妹妹,好久不见,现在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喻兰楚怔住了,眼前的周瑾便是当初沈昌湛娶的那一位平妻。她这时不过十五六岁,一双杏眼尤其夺目,这副长相不知比过了多少富家小姐,更何况是出身市井的喻兰楚。

周瑾将目光落在了喻兰楚身上,带了些许的轻视:“三哥哥,这位便是你娶的那位守墓人出身的嫂夫人吧?”

守墓人三个字咬的尤其重,仿佛在暗示他们云泥之别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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