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天矶阁涉及大量珍稀古籍,门外派有侍卫把守,素来不允闲杂人等入内,对于突然出现在此地的一介宫女,君夙启眉头微蹙。

“天矶阁的刘监管呢?”

每处藏书阁皆有监管,以此来掌管书籍的借阅与保管。

“回殿下,刘监管去登东了,奴在此替为守值片刻。”芸汐将头压低几分,微赧然开口。

君夙启见这宫婢的反应,对宫内的宫女

与藏书阁里的监管来往密切一事,略有所耳闻,只淡淡颔首。

宫女的手中尚且还拿着幡巾,应当是去打扫尘埃的。

君夙启将目光投向琳琅书橱,“不必了,你自去忙。”

“诺。”

阁内光线算得上昏暗,红木漆雕花窗紧阖着,外头斜风细雨,并未将窗牗敞开;免得架案上的书籍沾了丝雨,落了斑际。

守阁人在落地宫灯中添上了灯火。

暖黄调的光晕映着男人的半边脸庞,颇有些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韵味。

只闻得浅微翻书声,天矶阁这般大,一时也翻不尽全部宗献。

依照目前查阅的资料来看,并未有记载九夺丸与白叁同食,达到一定量时,致命之说。寻找未果,只得暂时将此事搁浅,另寻时日查询。

……

坐于金漆龙纹宝椅的帝王,满脸愠怒,听见侍从通报夙王殿下来了,半点面色未改。

君夙启甫一迈入御书房,跪于地上的右相扎眼得急,他淡淡扫了眼,收回目光,神色寂淡。

他心下清楚高位之人打得算盘,不动声色道:“陛下大动肝火,所谓何事?”

承德帝冷哼一声,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让右相自己说他推选的什么人,尽是酒囊饭袋之辈。”

右相倪昭伏跪在地,老泪纵横,“陛下息怒,是老臣用人不当,臣也竟不知那印禹翔如此庸聩无能,抵不住一众高都百姓在县堂之上启衅,任其践踏官威,折损陛下的颜面。”

高都地理位置偏北,乃并州辖管县,该邑粮食本是自给自足。因前两年因大旱,作物产量锐减,今年七八月时又逢河朔大蝗,并、冀两州尤甚,高都人蓄饥疫,民饿殍者五六十人、畜物耗死太半。

一月前有人将此事上书禀明承德帝,翌日皇帝在朝堂之上将高都遭蝗灾一事与众臣商议,因左相“贪污”下狱,后右相极力揽下此事。如今一月过去,不待喜讯传回,反而皇威被践踏,丑事闹到皇帝跟前。

右相此刻暗悔启用了这么个废物,予他权势竟如此不堪用,官署里的人挡不住手一众无兵刃的百夫。但凡领头滋事者,勿用多言,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何至于他今日跪在地上恳求皇帝息怒。

“老臣自知御下不严,甘愿自罚俸禄三年,但求陛下留老臣于您身侧,必定为南暹国基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倪昭言辞激烈,大有一番眼前若有火坑,只需陛下一句话立刻毫不犹豫跳下去的架势。

蓦地,一声轻笑在殿堂内响起。

寻声而去,俨然是负手而立的君夙启,两道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如此说来,右相年事已高,理应趁此歇上些时日。”

年事已高是说辞再明显不过的。

倪昭正值壮年,手握权柄的滋味无人比他知晓多令人陶醉。本恰是男子施展抱负,大有所为的年纪,官位列三公之一,倪昭纵是官场老手,话从夙王口中出,也不由得面色一僵。

君夙启淡启薄唇,不疾不徐出言:“目前高都残局,还得由右相收拾。”

倪昭缓了缓神色,即刻接话附和,再一力揽这活。

待倪昭出了御书房,迈过最后一道宫阶时,反应过来殿中事是圈套,暗啐道:“好一个君夙启,反将本相一军。”

“一个月,若高都一事倪昭还不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他乌纱帽也不用戴了。”承德帝如是说。

君夙启定定立在一侧,双目凝视着高位上的天子。

承德帝亦坦然由着他毫不避讳的直视。

良久,君夙启作揖告退。

摸约半柱香后,张坚推门而入,见承德帝捂住心口接连揣着气,他赶忙上前去,正要高呼传御医,被龙椅上的人用眼神制止住。

“陛下,您可别吓奴才唷。”边道边替帝王顺气。

承德帝想到璟颐离殿前的话,“陛下您今日行事,操之过急了。”

“朕无恙,只唯恐璟颐觉出此事来。”

面对璟颐眼神里的探究之意,他方才若不是故作镇定,恐怕也瞒不住同胞弟弟。

当今朝局是承德帝最不想见到的,帝王本擅长玩弄权术,从前倒有左瞻与倪昭分庭抗礼,他只需坐山观虎斗,所谓收渔翁利。自左瞻涉嫌贪污一事被革职后,庙堂之上众臣中唯倪昭锋芒太露,帝王忌惮右相如日中天般的权势,刀砍地头蛇便是这个理。

如今承德帝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于是迫切想要为下一任储君清理门户,几欲找倪昭的差错,终落了把柄在手上。此番虽不能撼动倪昭在朝根基,却也可借皇威搓一搓他的锐气,叫他收敛行径。若是高都一事再办不妥当,自有人上书参倪昭,帝王顺势削弱倪昭手头的权力。

“陛下何不向夙王殿下坦明?”张坚自幼跟在承德帝身畔伺候三十多载,帝王行事秉性他尚且能摸透五六分,对于那位主他却不得半分。

回想起那双幽深不可测的墨眸,最终张坚将欲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下肚中。

帝王晃神,并未发现他欲言又止的举动。待回过神来,知晓自己在思考他提的疑问时,眉头微蹙。

“张坚。”

听到承德帝沉声唤自己的名字,张坚心里“咯噔”了一下,退至他身前伏跪于地,恭恳道:“求陛下恕罪,是奴僭越了。”

在门外经受夙王的魄摄,入了殿内,张坚竟差点遗忘眼前这位乃是九五至尊的帝王,内心秘事岂容他人堂而皇之揣度。

承德帝摆摆手,最终让他退下。

**

夙王府书房内,支摘窗未攒敛,置于室内一隅的獬豸大青铜炉,轻烟袅袅,风入窗扉一吹散洒开来,平添几分静谧雅致。

书案前一尺余,站着身形颀长的男子,俨然是蔺谌钰,鼻息间浸润着丝缕檀清香,他深嗅几下,舒适的眯了眯眼。对着垂头批阅公文的君夙启道:“如今倪昭怕是忙的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近来他颇不满倪昭在朝堂上大发厥词,目中无人。现在能打压对方气焰,不由拍手叫好。

但蔺谌钰不解倪昭阴沟里翻船,承德帝为何大动肝火让其吃了挂落,纵帝王再不满右相,何须亲自动手,借刀杀人乃帝王惯用手段。此番打草惊蛇罚了人却也不值好时机,他这么想着便说了出来。

君夙启闻言握着狼毫的手一顿,一大滴墨水在宣纸上泅染开来,部分字迹被毁掉了,索性不是什么重要的公文,毁便毁罢。

他微抬眼,视线扫向他,缓缓掀唇道:“国宴之后,接踵而至的是科举殿试。倪氏一族根基稳固,陛下今日之举不过是想点醒倪昭,不要徒生不该有的念头。”

蔺谌钰颔首,顺其想倪氏权势滔天,不还是靠祖业在帝王那获取荫庇。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入了圣眼,风光的日子还在后头呢。总之,倪昭是顺着帝王递的杆下,还是遭此事生二心,国宴上便是试探的机会,就看他如何做。

蔺谌钰差点一叶障目,误以为承德帝急欲拢权是因龙体有恙,看来是他多虑了。

但他既能想到,璟颐自是能猜得他现下所想。

“谌钰下次定不会胡乱猜测陛下。”

咒陛下早逝,若让人听了去,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蔺谌钰:“眼瞅着距离国宴没几日了,原想着用君瑾祁一事引得细作露出马脚,今儿出了倪昭这事,唯恐对方起了警觉,怕是要等到国宴那日下手。”

提前知会樊迟离确有其理在,禁卫军部署现已做好堤防,从现在开始便严格盘查进宫人员,加强皇宫昼夜间巡逻。

只是到底等到那日,鱼龙混杂,对方在暗,他们在明,局势于他们大为不利。

君夙启直直而起,踱步至牗前,负手而立,入目一派皆为秋霜景象,萧瑟寂寥。

“务必让樊迟离安排好人手,再者内务府和光禄寺那边加派暗卫监视,若近日发现有可疑的地方,暗中处理掉。”

现下正是多事之秋,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按说打蛇打七寸,将倪昭的罪证收揽一招击溃最是再好不过的。至于陛下为何按捺不住性子,借高都一事急于发难倪昭,果真是因为想点醒倪昭么?君夙启思及此眸色渐深。

当今圣上的脾气没人比他再清楚不过的,莽撞行事不是承德帝的做派,联想到内侍张坚一番言辞,君夙启阖上了深不可测的墨眸。

**

右相府邸一处院子内。

婢女缴了帕子轻轻擦拭着主子的柔荑。

闻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清晰,接着是推门而入的声音。

“姑娘,事…”玉兰见有人在场,收住话音。

服侍倪洛泱的婢女,闻言失神手劲一大,须臾被前者拂倒在地。

手背上一片殷红,倪洛泱怒火中烧,脾气欲要发作。

这婢女是玉兰从院子里边提上来的,玉竹前两日染了风寒,由她暂代玉竹服侍姑娘。

玉兰惯会察言观色,见状道:“你怎么笨手笨脚的,顶了玉竹的差事竟这般莽撞行事,在这儿碍姑娘的眼,还不出去。”

待小婢女离开,玉兰从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中取出一宝葫芦状的药瓶,替姑娘搽拭泛红肌肤。

“你方才进屋时想要说什么?”倪洛泱皱了皱眉,语气不畅快。

玉兰不敢隐瞒,只得说了实情,“姑娘,事败了。”将缚府那日所发生之事说与姑娘听。

“不成事的蠢物,原指望她能掀起一星半点水花,反倒弄巧成拙增进那二人情意。”倪洛泱咬牙切齿,双手攥紧了帕子,“缚愉真是好手段,竟这般早就勾/搭上了夙王殿下。”

“姑娘,幸好当初事情办的隐秘,由着他们查也查不出什么名堂来。”

倪洛泱慌神矢口否认,“玉兰,这事咱们从未掺和,往后不许再提今日之事。”

派去透信之人的尸首早已身处乱葬岗,除了她们二人,再无人知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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