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某处客栈内,门外立着两个彪悍大汉,周遭静谧,落针可闻。

屋内气氛一片凝固,哥斯拉格大气不敢出一声,等待拿主意的主子发话。

戎桓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冷声道:“人不必留了。”

卖主求荣的人,一旦利用完,便没了任何存在的价值。他身边从来不留无用之人,况敌营里的人留着终究是祸患。

“是,大人。”

哥斯拉格大喜过望,紧绷着的心弦松了下来,看来大人是想通了,接下来行事就好办了。

“大人,还有一事属下要禀告…”

……

按照旧制,宴飨当日帝王在宣乾殿接见王侯将相,受其各国来朝使臣入殿内朝拜完毕后,方才正式筵宴。谓之国宴,可道举国同庆,男子们行迹在官场,宴客于前廷,女眷们自是随皇后于后宫一道欢庆。

如今六宫之主尚且缺,这差事便落在了执掌凤印、管理后宫的德妃身上,贤妃从旁协助合力办好国宴。

素书:“说来贤妃娘娘本不应该被允许插手国宴一事。”

当时正值中秋阖家团圆日,五皇子在贤妃娘娘偏殿中与宫女私通,秽乱宫闱,累及贤妃被罚禁足三个月。如今三月之期还未到,陛下竟许贤妃娘娘出入各宫,连带着操劳国宴这么大的事,也恩准贤妃娘娘插手,其中内幕耐人寻味。

这些消息皆是素书花银钱探听来的,也好叫缚愉心中有数。

缚愉听母亲杨氏谈起过那日事情的后续,况那日若按照那些人的计划,她本应该中了贤妃的圈套,才应该是众人口中言与五皇子私通之人,最后被人捉奸在床,名声扫地。

思及此,缚愉想起自中秋那日起,未曾再与贤妃有过交集,险些要忘了贤妃对自己做过的腌臜事。不过有一疑虑至今她都未想明白,当初她们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贤妃为何要构陷自己。

“姑娘,您瞧着该戴哪支?”

思绪被素书出声打断,缚愉想着今日便可再见贤妃,到时候留心看能否查探出一二。

缚愉厘清心事,闻言望去,一支宝蓝吐翠孔雀样式的步摇,另支是镂空款式般的兰花发簪。

她稍稍侧目,抬手在簪上指了指,素书会意,从匣盒中取出替其别上。

“若照奴婢说,姑娘您戴那支宝蓝色的步摇更衬肤色透亮。”素灵在旁道。

入宫规矩繁多,女眷的一行一言都受着掣肘,据到龄出宫的习教嬷嬷私下言,宫中妃嫔若头饰步摇,因坠饰晃动幅度大,则视为举止间动作不当,待字闺中时礼仪不合的罪头便落在其身。

缚愉也更甚喜爱宝蓝色步摇,出于思虑,选了另支。

素书心思玲珑,将其中内隐三三两两说与素灵听,素灵没成想单一件首饰,其中就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

“姑娘想的好生周到,奴婢差点害了您。”

缚愉兀自摇了摇头,由着素书将镜花绫披帛搭在肩际,缓缓自梳妆台前起身往院外走去。

缚愉先去杨氏的院里与她一道入宫,缚父人尚在京外,派人捎话回府上说是不回府了,办完事径自去宫中,叫马夫先带她们母女入宫。

“阿娘,关于德妃娘娘的事您了解多少?”案几上摆着茶具,缚愉翻开两只杯,提起茶壶将其斟满茶水。

杨氏执起案几上的茶盏,却并不喝,倒是问了句没须没尾的话。“囡囡,母亲问你,能暂代皇后职能统管六宫事务的妃子,岂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我与德妃仅在宫宴上见过,命妇与妃嫔间谈不上存在私交。然只知德妃并不是同陛下府邸出来的妃嫔,是陛下登基后纳的妃子。不用猜也知晓能被圣上选入宫中为妃,家室必当显赫。”杨氏轻啜一口茶水,“德妃闺名语安,氏族乃江家望族。”

自始皇起到如今承德帝把政朝纲几百余年,会稽江氏乃历代簪缨世家,出尽科举状元郎。江氏一族势力盘互交错,江家郎女依附皇权地位愈发显贵,到德妃父亲这一代,许是觉得树大招风的道理,在女儿尚在襁褓时为她订了门家室清白的娃娃亲。

原以为江家女娘与皇室能暂避纠葛,岂料在江家女娘出阁前夕,当时今上登基满一年,不知何缘由,江家女娘被陛下截胡纳入后宫,枉顾朝臣反对封其为一宫之主,这也就罢了,在皇后薨逝后,德妃越过资历尚高的贤、淑二妃暂代皇后之职,摄事六宫,多年来育有一位公主,名唤君岚韵。

德妃样貌生的姣丽,言谈间眉眼含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缚愉只在中秋宴上瞧得一眼,对她的印象止乎于此。但德妃别于缚蓁蓁之辈,前者城府莫测,绝非宵小之辈。

“囡囡,宫闱里的人、事、物,留心才能防横祸,固本方可保平安。”杨氏嘱咐道。

如今女儿婚事近在咫尺,日后总归与皇室脱不开干系,有些事她这个做娘的需点醒一二。

“女儿谨遵阿娘教诲。”

杨氏也知女儿现在的性子比刚从边关回来那时稳重了几分,可到底马车上不是个好谈话的地,听到外头的喧哗声,腹中有千言万语也只得作罢。

马车行至章华门被护军营守卫拦下。

车帘自内掀开,露出一角,但足以让车内人看清外头重兵把守的情形。

为首的统领抱拳道:“叨扰各位贵人,属下奉命令行事,还请让属下搜查。”

杨氏与缚愉下了马车,“请便。”

待盘查过她们,守卫才放了行,对下一个进行排查。

不少抱怨的声音传来,娇滴滴的,刺透缚愉的耳鼓膜。

她顿足回望,不过片刻,章华门外已排满了长队。

**

“殿下,依照您的指令,京城城门口属下早半月前,已派人排查出入行踪可迹之人,至今没有发现异样人员。今日宫中已部署重兵看守,这是布防图,请您过目。”

皇宫中的章华门、午门等禁卫中枢由护军营统领值守;后左门、后右门等八大重要门户由护军参领值守,其余门户由护军中级军官带兵守卫。除此之外,每宫派有精锐队巡逻,时隔一时辰交替轮流把守皇宫。①

此刻不过巳时,宫门外已停了些许车架,冗长的队伍等待守卫一一排查。

君夙启:“入宫人员一律严查,不得遗漏。”

樊迟离:“是。”

宣乾殿丹墀内设法驾卤簿,承德帝坐于其中。两翼卤簿之外,各设三品以下文武官员的宴桌,外国使臣的宴桌在西班之末;乐部率和声署于宣乾殿内檐下,东西两侧设丹陛大乐,于宣乾殿前檐东西两侧陈设侍郎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等人的宴桌。②

殿头官扯着嗓子眼传话到殿内,“报岳黔国、竺域国使者在外请求觐见。”

承德帝:“宣使臣觐见。”

只见头戴纶巾、面部瘪瘦的男子同粗眉憨脸的男子各向大殿内的一抹明黄行朝礼。

殿外又有传报,说是北绥彝使臣在外求见,帝王命其入殿堂。

来人向天子作揖,带着外音的语调清晰的响彻在殿宇内。“外臣哥斯拉格奉绥彝王之命,觐见南暹皇帝,为表两邦交好,吩咐外臣带来薄礼。”

“特献本国特产貂裘鹿绒十匹、五爪龙席四领、白雉十只,橐驼百只,狻猊一对,良马十匹,胡锦百端以及金柄麈尾。”

贡礼被一一呈上殿内,引来在座大臣翘首观望,及窃窃私议。

哥斯拉格嘴角牵起抹讥笑,心底嘲讽这些个南暹臣子,眼皮子浅、腚沟深。这些物什在他们绥彝遍地都是,算不上稀罕。

察觉一抹极具侵略性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等到哥斯拉格去寻其踪迹时,无所获。

“叩见圣上,今乃吉日,儿臣命手下人搜罗了一件宝物,特将此物献给陛下。”

“我这皇弟现在不是应该还在府中禁足么?没想到一向秉公执法的父皇也有徇私的时候,竟提前解了他的足,五皇弟可真是颇有手段,隔日我也向他取取经去。”说话的是囤于轮椅上的二皇子,盯着殿宇中央摆手的身影,面无表情。

邻桌的三皇子君瑾祁听出兄长话里讥讽的含义,嘴角微微抽搐,这是由于竭力克制笑意导致面部管理失控。

君夙启敛着眸,不咸不淡的睨了他眼,君瑾祁对着他挤眉弄眼,见人别过目光,不欲搭理自己,只得轻咳一声,身躯朝左侧倾斜两分,浅声道:“方才我兄长的那番话,王叔可有听仔细?”

二皇子冷声哼气,“怎么,三皇弟莫非自荐愿替本王向人取经?”

右耳旁传来熟悉的声音,君瑾祁僵着身子没敢偏头往旁瞧,除了王叔与父皇,他第三怕的人就是自家兄长。

装傻充愣是他一贯技俩,佯装自己没听到,君瑾祁随手端过宴席上的酒樽一饮而尽,末了,道:“这酒醇香甘润,后劲也大,本皇子竟头竟有些昏沉,想来是醉了,不行不行,得去歇会醒醒酒气。”

召来了奴才,趁天子不注意溜出宣乾殿。

此刻见得太监捧着一物站在金碧辉煌的殿中,澄褐的绸缎被大掌掀落在地,露出通体泛着青光的珠子。

“此物名为夜明珠,顾名思义在夜间会发出亮光,百步之内可把黑夜照的如同白昼。若将它搁在陛下寝宫内,便是不用宫人点灯,也可亮如白昼。”

果然,此物勾起承德帝的兴趣,张坚从侍从手中接过托盘,将宝物端到帝王跟前,任其端详。

“实在是妙哉。”承德帝拊掌惊叹。

君慎见缝插针,连忙躬身拱手道:“陛下喜爱,属实乃儿臣之幸。”

承德帝朝西班之末望去,见到各使臣尤其是来自绥彝国的那位面露诧讶,心底划过满意之色;同时对自己儿子的殷勤劲看在眼里,却是没在多言其他,只命侍从收好夜明珠。

接着言笑晏晏道:“各位使者远道而来,适逢吾小儿送上宝物,朕深感欣悦,诸位不如把酒言欢共叹这盛世繁荣昌盛。”

众臣纷纷执起铜樽,在袅袅奏响的歌舞声里畅快痛饮,推杯换盏间觥筹交错。

君慎今日出现在这,花费了好大气力,安插在宫廷的心腹才说服父皇准许他出席国宴,可宴席一散,自己须得回府继续禁足。

得知消息,君慎派人搜罗稀世珍宝,逢那位送来这宝物。当时他见了,生了不忍拱手让人的心,但为了出府便捷行动自如,以及确实没能找到替代品,忍痛割爱。

本以为趁父皇高兴,顺势让父皇解了他的足是水到渠成的事,岂料承德帝借使者在场,转移话题。他暗暗咬着后牙槽,宴飨还在继续,只好把不甘暂且隐忍住。

……

后宫女人们的欢庆场地设在嘉念殿,此处是德妃的主宫。

红漆戗金龙纹宴桌上摆着核桃软糕,缚愉垂眸凝着碟中的糕点,样子别致精美,只可惜里头掺了核桃,这物一旦入口,不消片刻,她便会身上泛起红疹,浑身极为瘙痒。

“今儿日子佳,大家无需过于拘谨,”德妃语调慵懒,视线划过几上的青瓷纹碟。

“这糕点是贤妃妹妹亲自去御膳房做的,在座的各位不妨尝尝,味道应是好的。”

各宫小主、命妇和贵女们动筷,端着礼仪架子,浅尝辄止附和主位上的人。

缚愉听得首座的德妃口中提及的贤妃,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视线向左上方寻去。

见得面容艳丽无比,口如含朱丹的女子,懒懒倚靠在椅背上,透着一股风情万种。

“糕点入口绵密,果真如德妃娘娘您所说,味道不错。臣女定要多吃几块。”一贵女道。

坐于右下座的倪洛泱站起身来,侧朝着面向两位娘娘,“核桃的清香勾着味蕾,令人回味无穷,如此臣女竟与德妃娘娘的口味颇有些相似。不过到底还是贤妃娘娘手巧,做出这般糕点,在此臣女斗胆,向贤妃娘娘求一恩典,臣女想向娘娘学做糕点,恳求娘娘应允。”

贤妃原在听到前半句眉头紧蹙时,这会儿却舒展开来,嘴角微勾,“洛泱倒是聪慧,晓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她似有若无的瞥过先前开口的女子,又望向德妃,“论做糕点,便是陛下也常夸臣妾做得一手好糕点。你若真想学本宫的手艺,择日来嘉贞殿便是。”

先前开口的贵女,向来直心眼,本欲巴结德妃嫁个权贵子弟,到最后却把贤妃给得罪了。现在只得希冀德妃,求她替自己说两句好话。

贤妃话里有话,德妃如何听不出来,对于那名贵女,既没有本事与贤妃对抗,那她也不必施以援手,只面上依旧含笑,端的淑贤有德。

倪洛泱微微福身,面不掩笑,“是,洛泱在这谢过贤妃娘娘。”

德妃看着两人你一语我一语,缄默不语。

“对了,缚愉妹妹,为何你盘中的核桃软糕没动,可是嫌味道不好?”倪洛泱此话一出,包括德妃在内的目光均投向缚愉。

①借鉴清宫守值制度,稍有改动

②出自钦定大清通礼卷三十七

关于国宴相关事宜皆大乱炖,咱看文切勿深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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