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辉十二年,二月初一,云京。
初春的晨阳洒落在定国公府朱红色琉璃瓦上,料峭春风吹过廊庑。映杏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还未进荣瑞堂就先喊了起来,焦急的语气里透着欣喜。
“老夫人!老夫人!大小姐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
荣瑞堂里焚着乌沉香,丝丝缕缕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正是定国公府一干人等围着衣着华贵的老夫人王氏请晨安的时候。
听到这番话,在场众人不禁都变了一番脸色,或喜或忧。
老夫人听到这话,也顾不上斥责映杏的失礼,脸上泛起止不住的笑意。
“好、好……这么多年,浅浅总算是归家了。”说完,老夫人眼中糊上泪花。
七年前,定国公府长房大小姐闻浅在塞外陇烨走失。
这么些年来定国公府一直花费巨大人力财力寻找闻浅的下落,只是一直杳无音讯。直到十日前,才传回来好消息,此消息一传回到云京,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只是陇烨到云京路途遥远,紧赶慢赶直到今日方才顺利回到定国公府。
见老夫人如此激动,长房夫人薛清梨忙上前服侍,又是递上丝帕又是轻抚后背,柔声宽慰道:“大小姐没事就好,走失了这么些年,老夫人思念得紧我们也都是看在眼里。如今大小姐平安归来,也算了却了您一件心事。”
老夫人神色闪过一瞬的怔然,很快又收起来。她瞥了眼薛清梨:“既然浅浅的车驾都到门口了,那还不快请潇儿过来。”
定国公府还没有分家,一共有三房。家族庞大,枝叶众多。每月月初一次请晨安,三房夫人、姨娘以及诸位小姐、公子都要来荣瑞堂给老夫人请晨安。闻浅生母在闻浅生下不久后便撒手人寰,如今执掌中馈的薛清梨乃是长房闻鸿观的续弦,是闻潇的生身母亲,而并非闻浅的生身母亲。
闻潇前几日感了风寒身体抱恙,便央求着免了晨安礼。老夫人一向疼爱闻潇,自然是同意。只是因着闻浅回府,竟要求闻潇也硬撑着病弱的身子来迎接闻浅!
荣瑞堂仍是一团和气,细细的说话交谈声不时响起。但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仅仅老夫人此一句话,便足以看出时逾七年,闻浅依旧深得老夫人宠爱。
薛清梨容色不改,侧过身笑着吩咐丫鬟去把闻潇叫过来。
说话间,堂外便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正是一众丫鬟仆从众星捧月般迎着闻浅大小姐入堂。
与堂外喧闹形成鲜明对比,堂内一时静默了起来,众人面面相觑,老夫人摩挲着佛珠。
几位小姐公子那也都是翘首以盼,但不约而同怀着看好戏和不屑一顾的心态。
七年前,闻浅还没走失的时候,那可叫一个名动云京。年纪小小就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特别是那一双手啊,精巧得不行,格外擅长刺绣折纸。她不止是被定国公捧为掌上明珠,更是深得宫里皇上皇后青睐,不少贵族都上赶着想来与闻浅早早定下婚事。
但塞外风霜摧人,据说这闻浅大小姐是在盈春楼被找到的。盈春楼那是什么地方?上不得台面的风月之地,不在定国公府的这七年,闻浅哪里还是什么金枝玉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怕不是养成了一身的轻浮气!又道是女大十八变,这番磋磨下来,也不知这闻浅出落得是什么模样。
就算没有长残,那谈吐行止怕不是也上不得台面。何况如今府里已经有了一颗璀璨无比的明珠——闻潇,闻浅一旦回来要将风头夺过去,到时候薛清梨能咽得下这口气么?
再算算年纪,闻浅今年也十七岁了,回府没待上几天就又该张罗着婚姻嫁娶了。
几位快及笄的小姐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掩唇讥笑起来。
门口婆子满脸撩起帘栊,示意杂人都留在门外。身后仅跟着丫鬟映杏,闻浅不紧不慢地绕过屏风。
全场的目光瞬间紧紧盯了过去,好奇期待与打量纷纷落在了少女身上。
只见闻浅身披一件月白色的斗篷,边缘镶着细密柔软的狐毛,里面正是袭翠青色云纹留仙裙,她那如墨般的长发被分成几股别着,几枚精致的珠花点缀其间,额前细碎的刘海恰到好处地修饰着她未施粉黛的精致小脸。
笼烟柳眉下是一双含情桃花眸,秀气的翘鼻下樱唇不点而红,当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通身出尘的气质,不像打从塞外那龙荒朔漠回来的高门小姐,倒像自贝阙珠宫下凡的天上仙姝。
闻浅只施施然走近,脸上并无一丝一毫地怯意,倒是袖下双拳紧紧攥着。
众人默默无言,时间仿佛凝滞起来。
“好漂亮的姐姐!”有幼童登时就叫喊了起来,此话刚出就被姨娘匆匆忙忙地捂住嘴。
童言无忌,这话说得实在不错,闻浅在塞外待了七年,出落得倒是越发姝丽无双起来。饶是云京美人多,闻浅在其中也定能排到上乘,长得那叫一个人间难有的好容色。
“祖母金安。”
被这么多道视线打量着,闻浅也只落落大方地向老夫人行拜,说话声如碎玉落珠,清脆而又动听。
老夫人见了闻浅便忍不住捂着心口,她一把就将闻浅拉起来,示意她挨着自己坐下:“哎哟,心肝啊。”
说话间,泪水又从脸上落下来,老夫人抚摸着闻浅的手。
与闻浅那张漂亮绝伦的脸蛋截然不同,闻浅的手简直就是饱经沧桑。有不少裂痕疤迹不说,指腹上是层薄茧,触摸着粗糙不已,丝毫不像一位十七岁少女应有的手。
握着她的手,老夫人泪水止不住的流,在场众人被情形感染,或真或假都纷纷配合地落下涕泪来。
立在老夫人一旁的薛清梨皱着眉作出关切的模样,心里却在焦急数着时间。闻潇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来?
闻浅倒是哭不出来,她只静静垂着眼,也不主动开口说话。
“浅浅,你这手……”
“是在盈春楼做杂活做出来的。”闻浅轻描淡写道。
“那帮贱蹄子!”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立刻张嘴骂道,“竟敢这么对待小姐!”
闻浅不说话。
“小姐这手,奴婢看着也心疼!”映杏开口便是哭腔。
映杏自幼服侍闻浅,与闻浅感情深厚,闻浅走失后,就被老夫人留在身边调教。如今闻浅回来了,自然又要去服侍闻浅。
老夫人携着闻浅的手:“吩咐下去,制些香膏给大小姐用着,再叫小厨房日日炖些银耳燕窝滋补。”
“谢祖母关切。”听了老夫人如此关切,闻浅也只是淡淡一句感谢,不卑不亢。
与她明艳绝尘的容颜相对,经历七年尘世浮沉,闻浅的性子似乎总是淡淡的,波澜不兴,既无大喜也无大悲,仿佛对周遭一切都不甚在意。
握着闻浅的手,将闻浅细细打量一番,老夫人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旋即又叹了一口气。
薛清梨忙问道:“如今大小姐已平安归来,老祖宗又何必叹气伤怀呢?”
“七年的时间,只怕是物是人非啊。”老夫人指着在场众人,“浅浅,你还认得他们吗?”
闻浅轻轻抬起眼,美眸流转过在场各人,摇摇头。
老夫人便将在场几位夫人和嫡出的小姐公子一一指与闻浅认识。
闻浅逐个拜见过,却都没放在心上。
又过了片刻功夫,二小姐闻潇才款款进了门,她今日穿了身淡粉的袄裙,娇俏的脸上丝毫没有半分迎接长姐该有的欢喜,反倒是满脸透着高傲之气。
薛清梨瞪了过去,但闻潇丝毫不在意。她走路的时候头上缠丝海棠花步摇晃悠着,映射出点点金光。
“祖母,潇儿来晚了,不曾迎接姐姐。”闻潇一如既往向着老夫人行礼,说话声音带着撒娇。她知道祖母最疼她了,定不会责怪她。
只是这一次,老夫人阴沉着脸,迟迟没有让她免礼。
闻潇维持着行礼的动作,有些僵硬,她抬起脸:“祖母……?”
众人皆屏气敛声起来,一句话都不敢吭。
默了半晌,老夫人摇摇头:“罢了罢了,还不快见过你浅浅姐姐,向她行个礼。”
听老夫人这么说,闻潇眼中闪过一瞬的错愕,她咬咬牙:“潇儿见过姐姐。”
老夫人竟然为了闻浅,竟然都不嗲她了。
“嗯。”闻浅淡淡道。
闻潇起身,示意丫鬟鸣鹭托着匣子递给闻浅:“这些年潇儿心里一直挂念着姐姐,这是潇儿给姐姐准备的礼物。”
鸣鹭打开匣子,里面装着的是一支金镶珍珠簪,做工精美无比。
这些年来,她一直享受着本属于闻浅的荣华富贵,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府里上下的阿谀奉承让她早已习惯了以大小姐的身份自居。如今闻浅回来了,她心中自然升起了严重的危机感。
但闻潇并没有太把闻浅放在眼里,她承认闻浅长得不错,可欠失了七年的礼乐教育,怕不是早就成为了一个空有美貌的草包!
闻潇微扬着下巴,神色里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甚至带着一丝挑衅与不屑。
这支簪子躺在匣子里,出自云京名声最大的藏珍阁,仅此一支便要花费三百两银子。那细腻的纹路与精致的雕琢也无一不透露着能工巧匠登峰造极的精湛工艺。像闻浅待在塞外那种寒酸地方,定然是见不到这种好货的。
然而闻浅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对映杏道:“映杏,收下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反倒是闻潇被闻浅不咸不淡的情绪激怒,“连句谢谢都不知道说吗?哼,也是,你在陇烨那种穷酸地方待久了,怕不是连好坏都分辨不清了。”
闻潇被宠得无法无天,又向来心直口快,想什么就说什么,她倨傲地看向闻浅,仿佛像在施舍一般。
“那多谢妹妹。”闻浅道,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闻浅是真的无所谓这种口头的一时之快,心里对闻潇显而易见的挑衅也是真的无所谓。
薛清梨又瞪了一眼闻潇,示意女儿收敛一点。
然而见母亲都偏向着闻浅,闻潇跺跺脚:“祖母!”
其实闻潇的心思也很简单,她只是想试探在老夫人心里,她的地位有没有因为闻浅的到来而动摇。
“够了。”然而老夫人阴沉着脸,“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既然身体不舒服那就回去好好休息,今日抄写女训一遍,晚膳前交给我过目。”
闻潇难以置信,但刚要开口就被亲娘要杀人的眼神吓得封住了嘴。
*
定国公府西侧书房。
有两位清俊公子正在廊下对弈,一位是长房嫡子闻峥,另一位则是当今东宫太子纪翀。
闻峥比闻浅年长四岁,和闻浅同是周氏所出。他已入朝任从五品大理正,日常晨安请礼可以免去。
“公子,大小姐已经到荣瑞堂了。”
闻峥一笑,执白子的手久久不落:“池容,你不去看看么?”
池容是纪翀的字。
几株晚梅将要拜谢,随着寒风的吹拂轻轻摇曳,用坚韧诠释着生命之美。
“我啊,就不去了吧。”墨睫掩着浅淡眸色,右眼角有一颗泪痣。纪翀微微侧头望向廊外,缓缓道。
“红梅仍在枝头啊。”
hi暑假快结束了,我也来啦!!大纲文案改了又改,扔了好多好多废稿,我的可爱女鹅闻浅终于顺利和大家见面了。
闻浅x纪翀,希望大家会喜欢ovo~
翀,chōng,池容翀。
最后,亲爱的小天使们,本文大概会努力写到40w字(哦?),但前期会压一下字数,含泪咬手绢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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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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