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对方态度谨小慎微,他的火气也小了些,遂问道:“刚才你看到什么了?”
“凝霜受了惊吓,失了心智,所言所看都记不清了。”她郑重的抬头与他对视,“凝霜只记得,命是陛下给的,要记陛下的恩情。”
天子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还算识抬举,看在今日你救朕的份上,饶你一命。”
凝霜终于松了一口气,忙谢主隆恩。
贺欢的精神也微微松弛了些。
秦墨抬起左边胳膊,划破的衣物上开始有血渗了出来。
“听说你在金陵照顾过受伤的百姓,那给朕也包扎下吧。”
凝霜恭敬的走到他面前,跪下身子,拿出一条手帕,接着又脱下他的铠甲,看了看他胳膊上的伤。
那是一条两寸长的伤痕,伤口不深,但还是需要包好,避免感染。
秦墨看着她用自己干净的衣角清理伤口,然后将手帕细致的绑在他的胳膊上。
她低头的时候睫毛很长,眼睛在阳光下的美感让他想到进贡的那颗黑玛瑙。
“伤口暂时处理好了,陛下回宫后还是让太医再看看吧。”
凝霜正准备退后,就听到他不搭边的问了一句:“朕听说你在宫外肆意潇洒,与英俊的年轻掌柜交情甚好?”
贺欢定睛看向凝霜。
凝霜看着秦墨的神色,细细揣摩他是不是知道的更多。但观察无果,只能笑着敷衍道:“年轻英俊的掌柜,难免想多说两句话的。”
“贺欢。”秦墨看着凝霜,神色里有点不悦,“回去买几本女德书给你表妹送过去,别让她整天这么没羞没臊的。”
贺欢低头应了一声,就向秦墨汇报了刺客的事情:“回陛下,所有人已被擒拿,后面会交给刑部审问。”
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队伍里也多了一辆马车。
众人赶了过来,看到天子无大碍才松了口气。
小李子坐在马车上,远远就掀开车帘张望,看到主子后才松了口气,擦着额头的汗匆忙下了车。
秦墨看着他带了一张动物皮革样的东西,因刺杀之事冷峻的神情更难看了。
那是鲜缅族的书信,每次信里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内容。
小李子将书信递了过去,看着天子打开书信后,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接着终究还是没压住火气,一把将东西扔在地上。
众人面面相觑,小李子也急忙跪下来准备将书信卷好收起,视线无意中瞥到了几行话。
他愣了下,接着满脸悲怆,一言不发的收好东西。
“鲜缅族寄来书信,说去年送去鲜缅和亲的万金公主秦宁,因病逝世。”
秦墨留下这句话后,径直走向马车。
众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事情,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
惋惜、无奈、气愤、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和亲的皇室公主没了。
渊朝第一次送去了真正的皇室公主,可没想到,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不到半年就丢了性命。
秦墨上马车离开前,看到凝霜脸色惨白,心想她多半也是被吓到了。
毕竟差点被送去和亲的,是自己。
他也没想过,公主在半年内竟会香消玉殒,一时间也是思绪万千。
秦墨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有一个隐藏不住的真实声音。
不管和亲公主是怎么死的,他现在不想看到她死。
即使这女人刚才真的差点掐死自己,但她今日也救了自己,他不想看到她死在鲜缅。
贺欢看她气色瞬间变得很差,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他庆幸她当初的大胆,也不希望她像和亲公主那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眼前的女子有些魂不守舍,此时没有了狩猎时的英姿焕发。
众人看着她,也不禁想到她是害怕了,毕竟当初要和亲的是她。
贺欢牵马过来,上马后冲她伸手:“我送你回去,不要骑马了。”
凝霜有些恍惚的上了马,坐到他的身后,只听他提醒道:“抓紧了。”
她捏紧了贺欢的衣服,脑海里有些混乱。
“不要想太多。”他低声宽慰着,“和亲的事,已经与你无关了。”
对方没有说话,抓着他腰间衣角的手指缓缓往前伸出,轻轻环住了他。
贺欢的身体因她突然的触碰有些绷紧,手里的缰绳也握紧了些。
他转头回望了她一眼,看到的是她倚靠着自己,眼里满是失神的落寞。
身体的排斥感似乎消减了些,贺欢微微放松了下身体,只说了句:“小心,别掉下去。”
接着也便任她这么做了。
凝霜闭上眼,微微抱紧了他,随着马蹄声的加快,随着在马上疾驰,好像可以短暂的将一切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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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之事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和亲公主的死讯也传遍了业都,乃至整个大渊。
百姓纷纷惋惜,众说纷纭,无一例外对鲜缅族的愤懑之情也更甚了。
贺欢忙于公务之余,脑子里偶尔还是会想到凝霜那日落寞的神色。
他天黑前忙完了公事,途中恰巧经过了奇货居。
想起狩猎那日,天子说她与这店掌柜的事,贺欢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踏了进去。
此时已经天黑,店里客人也少了许多,伙计看到贺欢,忙赶来招呼。
贺欢扫了一眼店里的胰皂,视线停留在了他曾经用过的那种款式上。
他回府少,平日也习惯了用清水自洁,经常想不起来她送的东西。
伙计看到他视线定格在了一款上,急忙将样品取出来。
“这是小店专门给男客用的,本店独有的货。”伙计热情的介绍着,“没有香味,洗的也干净,上货才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贺欢重复问了一句。
“是。”伙计边说边展示着产品,“去年十二月刚上的,我那个时候刚来,所以对这款记得清楚。”
贺欢记得凝霜是在十一月的时候拜访的,既然是独家的货,为何会比他说的时间早了一些。
“阿明,告诉那几家店的掌柜,最近我们的货会供的慢些。”
温子修刚从外面回来,便嘱咐了伙计两句。
去年年底后,店里忙不过来,他加了人手,也在这家店之外帮凝霜处理其他事情。
贺欢猜测身后说话的人便是店里的掌柜,转身望去两人都微微一怔。
温子修屈身冲他行礼:“贺大人,别来无恙。”
贺欢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象姑馆。
只记得他是个温和有礼,又被逼的无可奈何的少年。
可一年不到的时间,少年却有了成年男子的样子。锦衣华服下,愈发衬得他举止谦和有礼。
贺欢冲他作揖后,走到他跟前,开门见山的低声问道:“许凝霜是这家店的主子吗?”
他隐约听到传言,前一阵子在业都被人议论的琉璃盏,听说也跟这家店有关。
温子修知道他与凝霜关系不错,但自己也不能多透露什么,只能委婉的回道。
“子修在金陵受姐姐照顾才有今日,但贺大人可能忘了业都的规矩,女子是不能经商的。”
贺欢将他的话都听了进去,却抓住了更让自己在意的点。
“姐姐?她让你这么叫的?”
温子修恭敬回道:“子修小乡君半岁,叫声姐姐也不算错。”
贺欢曾经在自己眼里还是少年气质的人,如今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风度,又听着他叫对方姐姐,贺欢总觉得心里不畅快。
他简单寒暄了两句便离了店,直接去了凝霜的宅邸。安元开的门,告诉他凝霜今晚在城东的紫荆楼留宿。
贺欢在上个月就见到安元了。
她与张德和离完后,便从金陵来到业都,打算在这里定居,远离金陵的闲话,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她这几日心情有些低落,出去时说有护卫陪着,让我不要担心。”安元还是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着又问他:“这么晚找凝霜,有什么需要我转达的吗?”
安元这一问,倒让他有些答不出来了。
他就是突然有些烦躁,也没考虑这么多,人就这么过来了。
“没什么大事,贺欢夜深打扰,多有冒犯,告辞。”
他本想直接回府,可一想到她这几日情绪欠佳,如今还在外面留宿,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来。
如今天色已黑,贺欢知道深夜见女子有些不妥,但还是去了。
紫荆楼是业都有名的酒楼,其雅致风格颇受文人墨客喜欢。
酒楼以红木所造,楼内设有茶室和观景台,以及过夜的雅室。从楼内向外望去,便是美不胜收的湖光山色。
凝霜一个人靠在雅室的榻席上,品着酒楼里特有的桃花酿,欣赏着窗外湖中漂浮着的盏盏花灯,看它们随着水流漂动在湖面上。
花灯做工精良,灯面绘有各种图案,在蜡烛的映照下发出柔和的光芒,深夜里与湖水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主子。”护卫站在门口,低声通报着,“贺大人来了。”
护卫名叫赵凯,是个话少内敛,模样端正的年轻人,来凝霜宅里做事有三个月了。
她今日桃花酿喝的有些多,人有些微醺,轻轻应了一声,就看贺欢走了进来。
贺欢进来时,闻到了满屋的酒味,神情里带了一丝不悦。
“表哥不用开口,我都能猜到你想说什么。”
凝霜将双腿从榻上放下,稍稍正了正身子,却还是没法做到平日里的仪态端庄,怎么看都有些微微倾斜。
“要么说我在外留宿没有规矩,要么说我不该喝酒。”她慵懒的抬起胳膊,给贺欢也倒了一杯,“这家的桃花酿不错,也不会真的醉人,你也来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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