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凝霜收到了秘苑调查的结果。
除了一些文字资料外,里面还附了几株药草。
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了方士与朝中的亲王秦放关系密切,而秦放私下与鲜缅族勾结的证据也被一并提供了出来。
至于药里的那几株药草,也是鲜缅族独有的秘方,可治人也可杀人与无形。
服用者前期会觉得身体有所改善,可实际身体内部会遭受更大的破坏,进而减少寿命。
太子在她离宫前便告知,若有结果,可先转于丞相,丞相会呈递给他。
凝霜去江华府里拜访时,看着他确实比以前消瘦了些。或许跟女儿的离世,跟朝内事务的繁忙都有关系。
江华看到凝霜,今日有些疲乏的神色里突然多了几分光亮。
等视线停留在她大着的肚子时,也急忙让下人在椅子上铺好坐垫,将她直接迎到了书房里。
凝霜从未想过会进入丞相书房这样的敏感之地,里面是各种堆满的公文。
“乡君不嫌弃就好。”他解释道,“厅堂风大,炭火放足了也会进风,怕乡君着凉。”
凝霜有些受宠若惊,谢过后落了座,简单寒暄后便拿出东西,点入了正题。
江华接过证据,细细看了看,眼里之前温和的光散去,带了些平日朝堂上的锋芒。
他将证据一一收好,喃喃自语道:“果然是他。”
接着对凝霜也透露道:“之前圣上狩猎遇险,也与这位亲王脱不了干系。”
秦放是先帝的弟弟,曾有传言私下里与鲜缅族关系密切,但没有十足的证据,又是皇亲,消息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如今证据放在这里,也大概能猜出来,亲王与鲜缅族应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协议的内容也能猜出个大概,无非是若助鲜缅完成侵略,便可获得掌权之类的。
若天子真的出了事情,年幼的太子并不构成威胁,他借辅佐之名便可权倾朝野。
凝霜不想参与其中太深,也怕自己不明白情况牵连到贺欢,便打算点到为止,剩下的不再过问。
“凝霜完成了太子的嘱托,无事便告退了。”
“乡君辛苦。”江华示意她先稍作歇息,”前几日有人送了我一些上好的面料,还望乡君不要嫌弃。”
凝霜不敢推辞丞相的好意,便乖乖坐着椅子上,看他出了书房,叫了两个下人还有杨鸢过去。
她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因为身孕腰开始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凝霜不由站起身,轻轻活动了下,眼睛恰好扫过了书房里的一副挂画。
她不怎么会欣赏画作,也看不懂这不是是名家手笔,在她眼里此画只是一副寻常的踏春图,画里几名男女泛舟湖上,惬意自在。
凝霜看了两眼便打算移开视线,却又突然将视线再次移了回去。
画里有一男一女并排立于船上,虽只有背影,却也能看出闲适轻松之意。
而那女子身上,挂了一个金鱼样的香囊。
明明只是寻常之物,却吸引了凝霜的注意。
那个香囊,她在记忆里是见过的。
在原主的记忆里,母亲逝世以后,幼时的她曾从母亲的梳妆台里翻出过这样的东西。
一个寻常做工的香囊,却被母亲放到一个单独的檀木盒里,似乎甚为珍视。
“让乡君久等了。”身后传来江华的声音。
凝霜回过神来,看着他身后几位下人手上抱着满满当当的物品,杨鸢则在一旁等待着。
“请问丞相,这幅画是何人作品?”她带着困惑的神色看着江华。
江华再次踏进书房,与她一起站在画前,看着它沉默了一会。
“是在下的拙作而已,让乡君见笑了。”
他语气平淡,视线却始终看着画里人:“以前与友人一起出游,随手画了一幅。”
凝霜有了些好奇,遂问了句:“画里的哪位是丞相呢?”
江华迟疑了一下,还是指了指画中的那个背身过去的男子。
凝霜看着男子旁边那个一样背过身去的女子,因为她带着的香囊,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开了口。
“丞相画的真是仔细,连旁边女子的香囊都画出来了。”她指了指那个金鱼形状,
“金鱼样的,好像很少见。”
江华没有立即回答,往书房里走了两步,接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将一个东西递到凝霜手里。
那是个与画中一模一样的金鱼样香囊,与记忆中梳妆盒里的香囊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胸口有了些莫名的情绪,凝霜感觉有些微微喘不过气来。
“是画中那名女子亲自做的,有两个。”江华望着她,“离别时赠与了我,有吉祥好运之意。”
江华神色带了些动容:“乡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画中女子,是哪里人?”她望着江华,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丞相的心上人吗?”
江华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望着她坦然回道:“她是金陵人士,是我的心上人。”
“那为何没有在一起?”
“有位高权重者看上了她,家里逼她嫁人。”
江华神色带了些倦怠:“我当年只是一个穷书生,什么都给不了她,懦弱的便与她就这样别离了。”
凝霜感觉自己说话都带了些颤音:“后面,还有见过吗?”
江华望着她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偶然见过一面,与她做了背德之事。”
他望着凝霜,神色怅然若失。
“也没想过她会自己选择承受,接着就是郁郁而终。”
江华未想过,那一夜宣妃会怀了自己的孩子。
直到在几年前在祭坛上,看到跪在地上受着鞭刑的凝霜,听到圣旨将她降为乡君,才明白宣妃为何会在生产完后早逝。
她一个人承担了太多,她的女儿也因这样的身份被人嘲笑,受了鞭刑。
而如今,看着自己女儿站在面前问着这一切,江华虽一一回答着,却又不能大胆承认与她的父女关系。
丞相与先帝之妃私通,不论是他还是凝霜,事情若暴露,便是将人拖向万劫不复之地的把柄。
凝霜看着江华的神色,又望了望画,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到底谁真正快乐了呢?”她无奈的笑着,“强娶她的夫君,与她别离的心上人,还有独自承担后果的自己,全是遗憾与不甘。”
江华本就难受的心口,因她的话更添了压抑,只能叹气道:“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凝霜缓缓将香囊递给他,低头说道:“逝者已逝,人总会背负着一些东西往前看的,江丞相是,我也是。”
江华还想跟她再说两句,就看凝霜冲她告别。
“今日多谢丞相的礼物,天气寒冷,还望丞相注意身体,勿送。”
江华神色里的困倦似乎更重了。
他点点头,吩咐下人将东西放到马车上,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终究也只是说了句:“也望乡君保重身体。”
杨鸢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出来时候,自己主子神色低落,江丞相好像看起来也老了一些。
等江府的下人将东西放到马车上后,她扶着凝霜上了马车。
车辆刚行驶不久,低头的杨鸢就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啜泣声。
她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就看到凝霜侧着脸打开车帘,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望向外面。
“主子.....”
“无碍。”她说。
冷风轻轻吹了进来,带着哀婉之音,犹如女子的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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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之际,凝霜意外收到了贺欢写来的书信。
边关信件向来敏感,递到手里前也经过了多方查看。
贺欢的信只有寥寥几句,基本就是问她今日是否睡得好,穿的暖,身体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末尾就是一两句例常的客套话,整张书信大约也就五十字左右。
凝霜无法形容自己收到他信件时的心情,高兴有,烦闷也有。
收到贺欢的信件,至少说明这人还知道嘘寒问暖,可信件里又读不出他对这个孩子有什么期待。
她突然有一种这孩子真的是给自己怀的感觉,对贺欢而言,好像真的是可有可无。
反复提笔又落下,终于还是写了一封信,委托送信的人寄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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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欢是在二月的时候收到了凝霜送来的信。
看到她的信件,男人觉得意外。
他原以为对方收了信会对自己爱答不理,毕竟走之前两人吵了一架,还害她动了胎气。
信里她说自己过得还凑合,但整篇读下来,多是一番怀孕的心酸之言。
一开始只是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到后面闻到任何敏感的气味都会吐出来。
等终于不吐了,肚子又开始慢慢变大,有时会压得自己胸闷,走路多了脚也会有些浮肿。
等到现在,还剩三个月左右就要生了,每天腰酸背痛,身体愈发笨重,没有办法像往日那般轻盈。
贺欢看完信,更是愈发想她,却也只能像往常一样压制下去。
他与其他将士一样,都希望战事能早点结束,也希望按照原来的计划,可以在两个月以后彻底击溃鲜缅。
如今大渊虽在战局了有了优势,但是否能按照计划班师回朝,是否能赶在凝霜生产前回来,贺欢自己也没有把握。
他看着信件是心疼她的,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始终对这个孩子没有什么大的实感。甚至到现在,想起她腹里的胎儿,贺欢依旧是生疏与茫然的。
好丈夫,好父亲是什么样子,贺欢并没有耳濡目染过。
贺章只是用身体力行告诉自己,一个差劲的男人,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妻子与孩子。
娶妻生子,父慈子孝在他眼里,原本就是陌生的东西。
但现在,他愿意去学习,去面对这些他认为自己不擅长的东西,去努力承担自己该承担的。
贺欢将信件妥帖的收好,一边想着她,一边又看了着边关的夜色。
接着再次收起了思绪,看着地形图,在油灯陪伴中又这样熬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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