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江初璟见到了不一样的她。
什么都是不急不缓自持身份的人,一下子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若不是祭祖乃是大事,里面还有她生母安寝之地,她恐怕一刻都待不下去。
饶是如此,江初璟依旧寻到了机会,问了那个人。
想到那日,她同自己说的那些,江初璟摸了摸置于胸前的那张纸条,心微微缩紧。
他所验证的那些,竟然真的对了。
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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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天还没亮,阮云映就起了。
江初璟迷迷瞪瞪睁开眼,不由打起了哈欠,“今日怎了?”
竟然起这么早。
阮云映见他已经醒了,敷衍道:“睡你的。”
然后就是叫如华进来给她梳洗打扮。
眼见着她换了一身又一身,还没有停歇的架势,江初璟撑头,疑惑不解,“每样都挺好看的,怎么了这是?”
阮云映站在西洋镜前,左照右照,面容不展,她问,“如华,这件是不是显得艳了?”
如华看着这原本还是打算买给她的淡粉色衣裳,沉吟,“......也不算太艳。”
这淡粉的颜色,自家少夫人只在少时那人身边穿过一次,其余可从来没有尝试过,确实显得好看而娇嫩。
“不行,”阮云映摇头,伸手指向别的,“南街百姓大多贫穷,穿这么一件,她要是多想了怎么办,心里又该有多难过,给我找件素净的吧。”
如华赞同点头。
她们的话听得江初璟嘴角抽了抽,南街的人虽然不如东街富足,可每家都算手有余粮,哪是能评得上‘贫穷’二字。
看着身上这件青碧色的纱裙,阮云映伸手别发,难得忐忑,“这件成吗?”
如华应声,“少夫人,奴婢看这件最适合您了。”
有她点头,阮云映放下心来,目光时不时瞥向窗外,等着日头高照好动身出发。
如华见她消停,心里松了口气,自家少夫人的衣柜里,可就没有第二件素色衣裳了。
江初璟看到后来,自然是明白了她的目的。
想到那日她落下的清泪,他心里无端难过,爬起身,“我同你一起过去吧。”
阮云映心神不宁,并没有看他,下意识道:“你?”
江初璟微笑,“你见到了那位姑娘,如果相谈甚欢自然是好,若是有什么问题,我就替你冲锋陷阵呗。”
阮云映看他,神色不定,少年拍拍自己胸膛,显出自己靠谱的一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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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街。
天还黑着,裴娴就起来了。
裴屠看到她,虽然已经说够了,可浓眉还是皱了起来,“你今年不能再去了,好好在家里陪着你嫂子。”
裴娴麻利的把袖口拿缠布裹起,这样衣袖也不会耽搁她做活,“哎呀兄长,嫂嫂有孕正在休息呢,我一个粗人动作再小心都吵,有我在,嫂嫂睡得更难受,还不如让我和你一起去猪圈呢。”
裴屠嘴张了张,训斥的话在喉咙里又咽下,叹口气,知道自己拧不过她,最后还是摇头默不作声走了。
兄妹二人一起来到猪圈,这里是他们租下来自己圈养的猪仔,平日自家肉摊上卖的,都是自己家的猪。
现在天气炎热,肉不比冬日能放两天,必须每日起早现杀,才能保证猪肉新鲜。
裴屠裴娴兄妹二人,是附近百姓口里的猛将,每个人都能一人顶三,力大无穷。
裴屠拿绳子捆住猪脚,裴娴见状,拿过身边开了刃的刀,手脚麻利的给它抹了脖子,肥胖的白猪哼唧一声,猪就已经走了。
血迸溅到裴屠的脸上,他刚毅的面庞一抽,再也忍不住斥道:“说了多少遍,让你不许拿刀,这屠命之事你不能干,怎么还是不听!”
裴娴扭了扭僵持的脖子,手上还拿着往下滴血的利刃,不在意道:“你能杀我怎么不能杀,怎么不是杀,让它痛快点走了就是。”
一边还道:“下一个。”
裴屠一向管不住自己这妹妹,被她狂放之举气的脸色难看。
裴娴见状,立马讨饶,“好了好了,你别生气呀,刀给你刀给你还不行吗,马上天就亮了我们可不能再耽搁了,回来嫂嫂醒了也担心我们。”
听到了妻子的名字,裴屠才肃着脸不再说她,从她手里拿过刀,手起刀落起来。
趁着天将亮,裴家的摊子已经摆了起来。
裴屠兄妹都是爱洁的,在自己铺子里陆续洗完澡收拾一番,才到摊前看着。
二人刚喘口气,摊子上就来人了,却不是旁人。
一见到她,裴屠连忙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心疼道:“这血腥气还没散,你怎么又来这了,回来闻着不舒服。”
穿着一身棉布衣裳的年轻女子摇了摇头,把食盒递给他“哪儿有这么娇气。”
她面上围了个面巾,确实是为了遮味的。
裴娴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就已经在肉摊后收拾了一块干净地方,离摊子也远,“嫂子,快来这里歇歇。”
女子抿唇一笑,过去了。
天还没亮,也没有上客人,兄妹二人就都围在了她的身边,如众星拱卫那般把她护在里面。
季如钰看着蹲在她面前的兄妹二人,同样是小麦色的皮肤,浓眉大眼,长得都好看。
她笑的温柔,掀开食盒,“我今日做的酥油烧饼和胡辣汤,你们最爱吃这个,趁现在还没客人,快些吃,一会儿就没时间了。”
自家肉摊生意好她也是知道的。
没让她动手,兄妹二人已经自行动作起来
裴屠把烧饼按扁,不让这东西扎烂媳妇娇嫩的嘴,裴娴拿起那最小的茶缸给嫂子,“先开开胃。”
季如钰摸摸她的头,接了过来,但推拒了烧饼,对自家男人道:“喝点酸汤还成,烧饼有油味,不大吃得下去。”
裴屠低下头,神色落寞,“你本来就身子不适,现在还要起早给我们送饭,从前的你……”
季如钰同样摸了摸他的头,打断他,“瞎说什么呢,你请人伺候我,是我不习惯,就想给你们做点好吃的,心里也有个盼头。”
裴娴在一旁当没听见,但是看他们相互体贴,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等吃完了,裴娴先去忙了,裴屠在后面陪着她说了会儿话,季如钰道:“昨日李婶给娴儿说了一个小伙,说家里也是做吃食生意的。”
裴屠精神起来,“哪家的?”
除了妻儿妹妹平安之外,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这个妹妹能找到个如意郎君了,不然死了都无颜下去见爹娘。
“是西头开早点铺子的,小伙父母的名声都不错,膝下只有一个远嫁的姑娘和这唯一的儿子,没有长辈叨扰小姑烦心的,嫁过去就能当家。”
裴屠听着也不错,“回头我同李婶说一声,到时候约个日子让他们见见,只要日子过得不苦,年轻人周正本分,也不是那狡狯之家,旁的我们也不在乎。”
季如钰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
南街,最西头。
晨间的此处烟火袅袅,许多做早膳的人家都已经辛苦半晌,江初璟跑到一个摊子上,让伙计给他拿了几个肉包子并菜包子。
阮云映心不在焉接过,如华也选了个菜包,几个人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着。
“你说,”阮云映咬下一口全是白面的菜包子,若有所思,“这么大的地方,我们怎么才能找到如钰?”
江初璟咬着包子回她:“看看这里哪些地方来往的人多,你瞧像不像她,再不济,问问这些店铺老板,他们见到的人比一般百姓都要多,说不定能打听过呢。”
阮云映听的认真,显得格外听话。
几人从西头往东头走,还没走几步,路边遇到了一位面庞黑瘦脊背佝偻、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身前摆着几个敞开的口袋,里面放着的看起来都是未蜕壳的稻谷。
阮云映最怕这东西被风吹过后飘出尘土,蹙额躲远。
如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在后面小心翼翼道:“小姐......您说,如钰姑娘她会不会已经嫁人了?”
阮云映脚步一僵,是啊。
事情已经过去三年,她现在已经要满十八了,这个年纪,就是有了孩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想到这里,她心乱如麻。
这个地方,又有什么好男人。
心里如此,但眼睛却止不住看向了来往青年,就是这本来匆匆一瞥的中年汉子,阮云映又掩鼻重新打量起来。
中年汉子满脸堆笑,弯着腰掏出自己家的粮食,“少爷夫人,您看,我们这些苞谷可是今年新收的,您仔细瞧,这么多家,只有我们家的是颗颗饱满......”
他说的旁的,阮云映已经听不进去了,打量了他一番,拧着眉问,“你家这几年可有女眷进门?”
中年汉子听得疑惑,可也答道,“并无,俺婆娘早就嫁过来了,儿子还小并未娶妻。”
听到他的话,阮云映挺直了腰板舒展开神色。
点点头,下巴微抬。
如华明白的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中年男子的苞谷上,随后也跟上离开,只留下摸不着头脑的人原地纳罕。
几人没有停歇,从偏僻些的街道,又步入繁华地段,处处搜寻着。
大街上,地处最中的闹市处,一名年轻男子喜形于色,他的身旁放着及腰高的木桌,木桌上放满了染着红的鸡蛋,街边的人来往匆匆,他则满面喜庆地给路过之人,人手发了一个鸡蛋。
每个接过红鸡蛋的人都是含着笑朝他恭喜,年轻男子瞧起来就更开心了。
阮云映一伙人从他身边路过,穿着绸缎衣裳的年轻男子再一次拦住了她们。
“两位少爷夫人,今日我们李家有喜,路过的百姓都能得到喜蛋冲冲霉气,你们莫走,我给你们也拿几个吃,祝你们两个也能早日得偿所愿!”
阮云映和江初璟对视一眼,如华在后面小声提醒道:“应该是添丁进口了,这喜蛋据说吃了容易生儿子。”
喜蛋?生儿子?
本来已经躲过去的阮云映迟疑片刻,江初璟就在她身边,有些明白她的意思,赧然领了年轻男子的好意,一手拿着两个红鸡蛋和她面面相觑。
阮云映看看那染着红的鸡蛋,又想到刚刚那人说的话,脸有些热。
但还是抬起下巴,再次开口,“你……敢问公子何时娶妻?三年前又是否纳妾?”
年轻男子被她问的一愣,“小生去年才娶妻,并未纳妾。”
阮云映又问,“府里这几年可添婢女?”
“未曾。”
阮云映问得这些,有些失望,转念又松了口气。
江初璟脸听得皱成一团,等几人离开后,他挠挠头道:“这种问话的事下回还是我来吧。”
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人能交谈的如此生硬。
平日里听她和那些高门夫人说起话,也没有这种感觉啊?
他又哪知,阮云映自持身份,从不和低她层次的外男接触,今日是破天荒头一遭,还没掌握好那个度。
几人兴起而来,一日快要过去,眼看着就要败兴而归。
最后,江初璟眼一尖,视线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许若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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