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没回答,却带着些怜惜看她:“你可以不答应的。”
左玉一愣,继而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当然不想答应,她现在内心还憋屈得很,可是她前世是个在医院躺了十几年的病秧子,熬到最后呼吸结束,没成想却穿到了这个小姑娘的身上。
诡异的是,原主的意识竟然还没有完全消散,还保留了一小部分在她的身体里。
适才刚看到姚小壮的第一眼,她的心跳就骤然加速,乃至于姚婶说出那般跋扈的话时,她竟然眼眶酸涩,脑海中有个陌生的声音,似乎一直在哀求她,让她答应下来。
左玉一开始有些慌乱,不过逐渐明白,这是原主的执念,她也许还有心愿未了。
本来左玉还担心原主的心愿是与姚小壮成婚,这让她颇为头疼。可是当王大力用原主的父母威胁时,左玉明显感到一阵阵揪心的疼痛,差点让她喘不过气。直到她答应下来,那深入骨髓的疼痛才逐渐消散。
左玉大概明白了,让原主的父母入土为安,恐怕才是她最大的执念。如果这执念不能完成,这具身体就会一直被两个人的意识操控。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左玉一点也不想尝试,她非常珍惜这重活一次的机会。
至于钱,再想办法就是了。实在不行就把今早发现的小盆子卖了,看上去品相不错,应该也能卖个好价钱。
她看向那少年郎,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问了一遍:“我家也欠了你的钱吗?”
小少年愣了下,苦笑着摇头:“我们搬过来不过五六天,哪来的欠账?”
他向前走了几步,左玉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下,满脸警惕。
小少年察觉,马上停了下来:“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与母亲如今寄人篱下,生活也是困顿。我没有办法帮你太多,这五文钱是我自己偷偷攒的,你先拿着去吃顿饱饭。人总要吃饱,才能想到脱离困境的办法。”
他小心翼翼地将钱放在地上,又后退了几步。
左玉有些愣神,自她醒来就饱受恶意,突然有人带着一丝温暖靠近,她的第一反应竟然觉得这像是个骗局。
眼看着她动也不敢动,小少年只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直到他走了很久后,左玉才试探着下床,指尖点了点那五个铜板又快速缩回。等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异常,她这才将那五个铜板抓起来攥在掌心,似乎终于找回了一丝安全感。
说实话,虽然前世也挺大岁数了,但是今天这样的处境,还是让她有些难以接受,不过只能勉强维持表面的淡定罢了。
她探头看了眼,屋外已经没人了。肚子“咕噜噜”地叫了好一阵,她现在的确急需吃顿饱饭,否则只会越饿越心慌。
而今夜的武合村,许多人并没有想象中的一夜好眠。他们闭上眼,脑海中还是会浮现那一张苍白的小脸,一双眼睛宛若深潭一般,让人看久了便觉得无法直视。许多人忽然觉得怀中藏着的欠条有些火辣辣地烫人。
“孩他娘,咱们今天是不是有些太过了。那左家丫头毕竟才九岁,父母刚死,咱们这样……”
“过分什么?难不成是只有咱们一家找上门去了?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这么干,咱们跟着干准没错。”
“可是她毕竟是个孩子……”
“你傻啊!你没听到今天赵二说的话?你别把她当孩子,就把她当棵摇钱树不就成了?放着便宜你不占,别人只会把你当傻子!”
也是,再是孩子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反正她父母如今都不在了,这个世上哪里还会有人给她撑腰?男人安心地睡去,在梦中还隐隐见到一棵金光闪闪的小树苗,一个劲地在冲他招手。
到了第二日,很多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天色刚一亮,就偷偷躲在左家门口,可是一直到了辰时,也不见左家有任何动静。
村里人慌了神,几个壮实的男人互相交换了眼色,索性一起撞开了左家的门。进去搜罗了一圈,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哎呦,咱们来迟了,人跑了!”
王大力气得咬牙切齿:“这个扫把星,赔钱货,竟然还敢偷偷跑了。亏咱们邻里还照顾她,缓了还账的日子!”
周围的人都是一静,少有人接话。虽然他们也恼火人不见了,但是厚颜说“照顾”,他们实在张不开那个嘴。
“大力哥,你说怎么办?”
王大力算是武合村的“霸王”,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闹事的人习惯了都听他的主意。
王大力咬着牙在人群中看了一圈,最后视线却定格在赵二的身上:“你说,怎么办?”
赵二算是他的智囊,平日里背后没少给他出好点子。
赵二想了片刻,忽然咧嘴笑了:“要我说啊,这是好事!”
周围的人想不明白,纷纷喝倒彩:“你傻了吧,这是什么好事?”
赵二眼神滴溜溜一转:“当然是好事,原本昨日咱们还顾念着乡里乡亲的,所以就把这还债的日子都延后了一个月到三个月。可是大家想想,有句话叫做迟则生变啊,谁知道几个月之后又是什么光景?”
“如今她人跑了,便是摆明了要赖账了。倒不如咱们直接报官去,拿着她亲手画押的借条去,直接让衙役把她捉拿归案,到时候还不是直接任由我们处置?”
至于怎么处置,大家看了看赵二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都想起了他昨天的话。
“衙门肯为了这点小事操劳?还出动衙役去抓一个**岁的女娃娃?”
有人提出疑问,却被赵二一眼瞪过去:“你懂什么?咱们去未必能劳动官老爷,那姚叔去可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毕竟他和县太爷,还是有几分‘交情’嘛!”
赵二的话说得含糊,但是大家的记忆可不含糊。这次大家都跟着猥琐一笑:“这倒是,姚叔跟县太爷的‘交情’,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更有些胆大的,看姚家没来人,索性捅破了窗户纸:“害,何必再劳动县太爷跑一趟**村呢,直接把姚婶送过去不就成了?”
一群男人笑得格外畅快,到了最后声音越来越大,到底是惊动了其他人。
最早发现门口小小身影的,却正是王大力。因为他实在不觉得这“交情”有什么好笑之处,所以每次听到大家谈论这件事,都会不耐烦地四处张望。这一张望,便看到了门口的小少年,一大半身子站在阴影里,一张脸看不分明,却显得与这潮热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
王大力咳嗽了一声,大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猛然间被一个小孩撞破,一群男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赵二先是斜了他一眼:“这是谁家的娃娃,大人也不看好了,大清早的便四处乱窜。”
他本是想来个先发制人,想来自己骤然严肃起来的神色应该很具有威慑力。
但是没想到那小少年真的一字一句地答复:“我是宋家的,我叫宋玺元,几日前刚刚搬来武合村。我母亲管我很严,只是你们实在太吵了,所以我才过来看一眼。”
太吵了,那吵的又是什么?看一眼,到底又看到了多少?
他的反应出乎大家的意料,赵二梗了一下,勉强维持着大人的神色:“去去去,你赶紧回家去!这里哪有你一个小娃娃说话的地方?”
宋玺元靠着门口伸了个懒腰:“那我便回去了,我以为你们是来找左玉的。”
他的话把众人都惊了一下,见他转身要离开,王大力先着了急:“哎哎哎,那个什么元,你知道左玉去哪了?”
宋玺元回了头:“是啊,她天没亮就出去干活了,不然怎么还得起乡亲们这么大的‘恩情’?”
他说的很是认真,脸色也再平淡不过,可是这话,落在谁耳中都是满满的讽刺意味。
赵二有些恼火,冷斥了一声:“胡说八道!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找到什么活?”
“哦?”宋玺元一脸不解,“昨日大家急着要钱的模样,不是很笃定她能找到活干,赚钱还债吗?难不成……”
宋玺元睁大了眼睛把众人的脸一个个看过去:“难不成,乡亲们是觉得,她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用处?
这词用的很能戳中一颗颗本就不踏实的心。
只是这用处,怎么去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讲?即便王大力,看向那一双清澈懵懂的眼睛,也实在没法解释左玉的“用处”。
大家眼神有些躲避,宋玺元见好就收,他向后退了一小步:“不过我在朝林府念书的时候,还真听通判大人提过一次,有些心肠黑掉的恶人,便是喜欢给一些弱女子寻些其他去处。这样的人啊,若是首犯,便要赏六十大板,然后流放。若是从犯,便要罚没地产家产,发去钦州做苦役。”
小小的人儿,背起朝廷律例来,倒是一板一眼,很能唬住人。
至于他说的是真是假,没人知道。这武合村中念过书的就姚叔一个人,他今天又没来。
宋玺元看着他们隐隐有了退意,便笑道:“哦,差点忘了告诉各位,左玉如今在村东头的茶摊帮忙。大家若是有事,直接去那儿找她就好。”
宋玺元说完便径直离开,留下一群男人大眼瞪小眼。
“村东头的茶摊?莫不是徐寡妇和杨寡妇的茶摊?”
“还能有谁?这两个泼辣货,平日里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两文花,怎么突然就舍得雇人了?”
“哼,左不过是三个扫把星凑一起了。两个能克死丈夫,如今更是去了一个能克死全家的,我看那茶摊啊,迟早要凉!”
可惜,如今的客来茶摊,一点都不凉,反而是在这雾蒙蒙的晨曦中,格外火热。
“徐大姐,我的一笼豆沙包,好了没啊?”
“马上马上!”
“杨大姐,你要是忙不过来,我的豆腐脑我可就自己乘了啊?”
“好嘞好嘞!”
“咦,这是谁家的小丫头,长得怪水灵呢!两位大姐,你们难不成背地里有相好的了,偷偷把女儿都生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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