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顾景淮检查了一番死婴,发现襁褓中有一张写着生辰年月的纸,看了片刻又放了回去。

住持等人姗姗而至,顾景淮出面,略将事情讲了讲,单手竖在胸前行了一礼:“调查清楚此事后,还请住持超度了它。”

住持虽面露苦色,却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只不住地说着“阿弥陀福”。

“依住持之见,寺中怎会平白无故出现死婴?”顾景淮凌厉的眸子扫过住持与他身旁二位高僧,“少夫人乃是为婉妃娘娘祈福而来,此物明晃晃地冲撞,不给一个解释,恐怕没法向皇上交待。”

住持一听罪名这么大,慌忙说道:“或许只是有心怀不轨之人肆意扰乱佛门清净,与婉妃娘娘无关。”

顾景淮指了指篮子,眸中冷光更甚:“那请住持现在检查一番,看看有什么发现。”

他走到八角亭中,把篮子放下,住持左边的高僧翻开襁褓,小心地拿出死婴交给另一高僧手中。

死婴的身下压着一张黄纸,上面写着:「征平一年二月」。

“师兄,这是……”两位高僧面面相觑。

“就算不是佛门弟子,也能看出来,很明显的诅咒之术。”顾景淮从高僧手中抽出黄纸,举给三人看,“而婉妃肚子里的皇子,算算日子,便知是今年二月怀上的。”

住持的脸彻底白了,合起掌来躬身道:“还请大人给老衲些时日调查此事。”

“不必了。我又怎么能确保,你们没有参与此事?”

顾景淮并未佩剑,可冷厉的话语像利剑一般出鞘,住持慌忙跪下,以自己的信仰起誓绝不知情。

他乘胜追击,逼问道:“但这死婴从何而来,你是知道的吧?”

住持的双肩瘫软了下来,整个人瞧着落寞无比。

“老衲也是没办法。”

*

姜初妤心绪不宁,经文也抄不下去了。她在屋里憋得难受,只一阖眼,脑海中就会浮现被烧得惨不忍睹的死婴。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门外有动静,推开门从门缝向外看,顾景淮手持佩剑,刚从隔壁房中出来。

“夫君可查出些名堂了?”

顾景淮言简意赅:“尚未。”

“你要去哪里?我也要跟着。”

姜初妤已不像方才那样失态,上前抓住了他的袖角:“求您了,我总觉得事关我阿姐,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顾景淮丹凤眼眯了眯,心道她这般敏锐,莫非真有姊妹连心一说?

他没料到回来取个剑就被她拦住,一时也想不出宽慰她的借口,没有撇开她的手。

姜初妤扬起头:“所以果真与阿姐有关?”

顾景淮有些头疼:“要是巫蛊之术有用,天下就不用以战定胜负了。”

可无论他说什么,姜初妤都很坚决地要跟他一起行动。

无奈,顾景淮做了最后的警告:“吓到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

原来山道并非只有一条通向静禅寺的路。

就在姜初妤遇到蛇的地方,还有一条通向山上的小径,只不过被荒草覆没,难以察觉。

一行人钻入小径,很快隐入了林中。

姜初妤低头看着脚下,泥土染黑了趴在地上的杂草,亟待一场新的大雨解救。

走着走着,忽然来到了一处平缓而开阔的地带,树木被砍伐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巨大的石块,好像未下葬的棺材。

住持好像一下苍老了许多,转着珠子念起了佛法,念完才睁开眼,对顾景淮说道:“那孩子应当就是这里的。”

姜初妤有些恍惚,没想到这居然真是一座石棺。

石棺方方正正的,约有四丈长,半人高,石头表面坑坑洼洼的,已不知在此地风吹日晒了多少年。

周围的地上散落着没烧完的黄纸,不远处还立着一个烧纸炉,投眼望去,里面一片漆黑,仿佛是连接阴间的暗门。

姜初妤缩了缩脖子,往顾景淮身后挪了半步。

他却忽然侧过身,将一把折扇递给她。

什么都没说,但她懂了。

“多谢。”

她展开折扇,黑底白鹤的扇面阻挡了大部分视野,略略心安,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确认她无恙后,顾景淮转而将警惕又薄怒的目光射向住持。

“开棺。”

顾景淮隐含怒意的声音劈下,住持拭了拭汗,恳求道:“老衲也是接任后才知这无字棺的存在,据说它邪祟得狠,硬要拆除恐怕会惹来祸端,并非是我们不想管呐。”

姜初妤有些迷茫地看向顾景淮。那死婴是从这来的?那到底与阿姐有没有关系?

“只是开棺看看,这也不行?”顾景淮依然泰然自若,走过去伸出手指抵在棺盖上,仿佛真的只是好奇,“反正你们也已经开过许多次了,还差我这一次?”

住持咬了咬牙:“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那孩子被烧成那副样子,你见了却不觉得惊讶,为什么?”他屈起手指敲了敲石棺,沉声说,“你们早见过了。”

想起死婴的惨状,姜初妤看这黑色折扇都心里发毛,默默合起扇子站在一旁。

住持紧绷着脸,默了好一阵。

他确实见过,因为这是历来的规矩。

这里逐渐成为抛弃死婴的圣地后,从前的某位方丈无力阻止,又不忍看它们曝尸荒野落入猛兽的肚中,便修建了这座巨型石棺。

可尸体堆得多了、久了会产生臭味,只能隔不久就来开棺焚烧一次,宛如一个炼丹炉。

所以那个死婴他一看就知道是这无字棺里烧得不太透的东西。

住持认命阖了眼,命左右护法:“开棺吧。”

两位高僧站在同一侧,一人扳着一角,合力推开了棺盖,就像他们常做的那样。

顾景淮倾身往里看了眼,里面的东西虽都被焚烧过,但他还是闻到了股腐烂的味道,不禁眉头紧皱,厉声责问道:“亏你们还是出家人,助纣为虐,该当何罪?”

住持心里有坎儿,但也不觉得这是罪,狡辩道:“大人明鉴,我等只是为这些夭折的婴孩立了棺,时时诵经超度,送他们去极乐世界啊。”

“夭折?”他差点被气笑了,指着一个明显刚被抛进去没多久、还未被焚烧过的女婴,“她脖子上还有手痕,是被活活掐死的。况且这些……”

顾景淮止了口,抬眸看了眼站得远远的姜初妤。

她看起来是如此弱不禁风,路过的林中野兽轻易就能将她叼走,眼中却闪着坚定的光,脉脉回望着他。

于是那句“况且这些死婴多是女孩”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他收敛了目光,掏出随身携带的纱布在剑柄上缠了好几圈,才憋着气伸进去拨弄着什么,看得姜初妤胃里有些翻涌,连忙开折扇遮住眼睛。

半晌,顾景淮甩掉纱布,擦起一只火折子丢了进去,住持三人屈于淫威也不敢上前阻止,只能看着火舌在石棺中跳跃、滚动、吞没所有。

“将这石棺打碎,里面的尸体就地安葬。”顾景淮黑眸中倒映着点点火光,挑眉看向住持,“封了通向此地的路,能做到吧?”

“大人!即便您是贵人的护卫,也无权这样干涉此事!况且若是毁了无字棺,那些婴孩会被弃尸荒野,怨气更甚,不得超生,大人你可曾想过啊!”

“如果……”

顾景淮闻声收敛了目光,向后望去,见姜初妤不知何时已走近了,她的眸中也闪着火光,或者说,怒气。

“如果真有怨气反倒好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叫人再也不敢做亏心事!”

姜初妤边说边走近石棺,双手抵在胸前,紧紧握着那把折扇。

一只手伸过来要抽走折扇,她下意识施力抓紧,却听顾景淮隐隐含笑的声音自头上方传来:“你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她蓦地松手,折扇回到了他手里。

顾景淮扇着浓烟,正色道:“她说的在理。”

“妇人之仁,顾不了大局。”住持左手边的师父说。

“哦?我的想法倒是与这位妇人不谋而合了。”

住持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对他的身份隐隐有些忌惮:“敢问您究竟是……?”

顾景淮掏出令牌:“我以大周将领的身份,可有权命你毁了这石棺?”

住持大骇,指着姜初妤颤颤巍巍地问道:“他、他不是你的暗卫吗?”

姜初妤仿佛扬眉吐气般哼了声,一手叉腰一手摊开指着顾景淮:“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镇国公世子、定远侯顾景淮,也是我的…夫君。”

三人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参见大人。”

顾景淮轻笑一声,在她耳边小声调侃了句:“狐假虎威。”

他叫住持等人起身,讥讽地扯了扯唇角:“你口口声声说死婴太多才有的这石棺,我倒觉着是因人人都知道这里有座石棺,得佛僧庇佑,才愈发敢将婴孩抛在这里。你们静禅寺以求子灵验闻名,还真是讽刺。”

住持十分为难,还想挣扎一下:“这……毁无字棺不是小事,恐怕还要求签问过佛祖的意思。”

抛弃死婴的人担心因果报应,大多会顺便来上柱香供供香火,于是历代住持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景淮嗤了他一声:“那你猜皇上要是知晓了,他的意思会是什么?”

住持想起那张黄纸,浑身一僵,思虑片刻,终于缓缓跪下了:“老衲遵命。或许我等一时糊涂过,但真的没有那个胆子与巫咒扯上关系,还请大人早日查明此事,还静禅寺一个清白。”

姜初妤悚然一惊:“巫咒?!”

顾景淮挡在她身前:“回去与你细说。”

-

姜初妤跟在顾景淮身后,踏入了他房内。

虽是客房,但难免留下了主人生活的痕迹。

桌案上铺着笔墨纸砚,几本兵书摞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刀剑袋,屋内熏着淡淡的甘松香,清冽淡雅。

顾景淮拿出一个包裹,里面是死婴身上发现的黄纸和襁褓。

“听你说怨气无用,想来也是不信巫蛊的,给你瞧见也无妨。”

姜初妤看见那张写着「征平一年二月」的黄纸,瞳仁微微一缩:“这是阿姐怀上皇子的月份?!”

顾景淮颔首。

“所以果然是有人想害阿姐!”她关心则乱,愤愤然道,“我的预感果然没错。”

“因为它被发现在你房门前,你本是为祈福而来,被它冲撞一下,很容易联想。”

顾景淮把证物重新包好,“可未免也太蠢了,做得这么明显,生怕人发现不了似的。我见石棺中的死婴被快被烧成炭了,且多是……”

他顿了一下,瞅了一眼她微微泛白的脸色,终是说了出来:“多是女婴。可那个孩子是个男婴,而且烧灼程度也有所不同,我想,应该与静禅寺干系不大。”

听他这么一分析,姜初妤也觉得有道理,眉间怒气散去,愁云又覆了上来。

“那会是谁?”

“婉妃有孕六月只有宫里人知道,我想,这或许是皇上的家事,就让他亲自解决吧。”

顾景淮向她的方向迈了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此时不宜声张,我已命住持他们保密,你留在这里,继续诵经祈福。”

姜初妤点点头:“那夫君呢?”

“我自然要去面圣。”

她瞬间慌了神:“才发生这种事,您要留我一个人在此?!”

“我会留下竹楦伺候你,他也会些武功。”

“那怎能一样!”

姜初妤鼓起勇气,试探着去握他的手,可终是不敢,只单指勾上了他的小指。

“您不能抛下我。”

短短半日,她竟就要求了他两次。

加上陪她来静禅寺,就算三次了。

若次次都如她的愿,那还得了?

他冷声拒绝:“没得商量。”

姜初妤勾着他小指的手滑落,眼尾泛着红,似那只受伤的幼猫,委屈巴巴地瞅着他。

“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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