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季快结束的时候元潭村的那汪溪潭也见了底，往日水位最深处能没过成年人胸口如今只能勉强到膝盖，干涸的河床上淤泥被太阳晒得干裂，像碎鸡蛋壳一样裂着一指宽的大口子。
此时正是日头最晒的时候，就连村里最贪活干的人家都歇了田里的活躲在家里纳凉，生怕被这日头晒伤，到时候还得花银子捡药。
倒也不是村里人不舍得花钱，实在是如今这世道艰难。
自打三月来这天就再也没下过雨，足足旱到了五月底。种下去的庄家颗粒无收不说，家里的储粮也见了底，村里人家都唉声叹气，期盼着老天能落下一场雨来。
村长在县里有些交情，打听来的消息说县城里的井许多都打不上来水，旱死饿死的人不少，离县城近的几个镇子已经遭了流民的哄抢，死了好些个人。
虽然流民后来被县里的官爷及时镇压下来了，可人没了吃的啥事都干得出来，那些镇子连同附近村里的人人心惶惶连整觉都不敢睡，家家户户出了男丁流守着村口。
村长说的严重，元潭村里的众人也都是惜命的，如今只能小心的瑟缩在家里，哪里还敢往镇上、城里跑。
也就元潭村的人是出了名的贫苦，村子所在的山地势陡峭路窄石多，所以劫道劫舍的难民才没把主意打到元潭村里，给了这地方村民暂时的安宁。
可众人心里清楚，村里人赖以生存的潭水最多能再维持半月饮用，半月后若再不下雨，元潭村的人也要渴死了。
“求求老天爷老祖宗保佑下点雨吧，再旱下去咱们村也没了活路唉！”
村里的几个老人趁着不下田的时候给村里的祖祠祝祷，嘴上一直念叨着‘祖宗保佑’‘老天爷保佑’之类的话。
祖祠最早是苏家人的家祠，后来苏家出了个秀才举家搬到了县城里，家祠和后山两亩祠田就被当时的村长‘借’过来做了村里的祖祠，总归都是苏家人，按理也说得过去。
几个老人祝祷完，就有个三十多岁的憨厚男人提着食盒走到祖祠后边的柴房里，打开破旧的门，朝着木板上躺着的男人而去。
男人直直躺在两块并起来的木板上，身量过高导致一双脚凌空耷拉着，身上的锦衣华服若隐若现的闪着微光。走近了看，锦衣华服破破烂烂还沾着血迹，男人眉峰紧促眼窝深陷已然瘦脱了相。
“大壮，这人还没死呢？”苏长生和几个老人也进了柴房。
苏大壮憨憨的，看着男人的目光像是看一条苟延残喘的老狼，满是快意又夹杂着一丝怜悯：“村长，还有口气呢。”
村长苏长生面上难掩失望，双眼鬼鬼祟祟的往四处瞧了瞧才大声说道：“那就好好伺候着，今儿天热，多喂些水。”
苏大壮闻言沉默的从食盒里拿出半碗稀粥，粥水上浮了层未脱开的小米壳，沉在底下的米粒连碗底磨损的印子都没遮住。
柴房本就不大，苏老汉几个人明显也看到了那碗粥的情况，只是村长不出声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倒有和苏大壮亲近的一个老人望着后山小路转了话头子：“哎，你看那是不是秀才家的谷哥儿？”
柴房破烂窗户没有遮挡，几个老人寻着看过去就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正背着竹篓艰难前行。
“正是正是。”苏老汉接话：“秀才一家也是狠心，只把这么一个哥儿丢在咱们这穷山僻壤里，也不怕他出了什么事。”
苏长生听见这话有些不悦：“咱们村里人都是秀才本家，更何况还有我这个村长看着，苏家哥儿能出什么事？”
苏老汉讪讪，他年纪大了说话不过脑，一不小心就得罪了村长。
苏二汉和苏老汉是亲兄弟，他一向看不起压自己一头的哥哥，此时他见着孤零零一个人的苏家哥儿，再看看木板床上躺着的年轻男人，突然一个绝妙的计策浮上心头。
“村长，我有个好法子，你要不听一耳朵？”
苏长生见苏二汉满脸褶子硬挤出来谄媚的笑心烦的紧，本想呵斥一句，可苏二汉连忙加上一句：“我这可是能一次解决你两个难题的好法子，你还是听一听罢。”
人老成精，谁不知道苏长生的两个难题就是木板上躺着的男人和苏家被放逐出来的哥儿。
苏长生不耐烦的在掌心磕着烟杆：“你说。”
苏二汉指着远处的苏家哥儿，又朝着床上昏睡不醒的男人努努嘴：“秀才一家既然把哥儿托付给我们，那我们就该是他半个长辈，我听闻那哥儿已满十六，年龄到了，这亲事也该快点订下来。”
磕烟杆的动作停下，苏长生猛的掀起眼皮，眼底精光灿灿：“你继续说。”
苏二汉一看苏长生这反应就知道自己押对了宝，扭曲的褶子满是得意：“那壮汉临行之前只交代我们好好照看他家主子，咱们是实打实做到了的，只是村里汉子愚笨，照顾人的活计自然不如城里来的哥儿做的精细，咱们不妨把苏家哥儿配给这后生，到时候那壮汉找来，说不定还能多给咱们一笔赏钱。”
“再说了，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该是这谷哥儿伺候的不成，和咱们可没多少关系。”和村里人没关系，壮汉自然就不会迁怒他们，那足足二十两的银锭子就都是他们的了。
众人满脸震惊，没想到苏二汉能想出这么‘周全’的法子。
苏老汉更是连连点头：“秀才家的谷哥儿……白净，和这后生也相配。”
苏大壮已经喂完了稀粥，见一众叔伯商量的热闹，便憨憨插了一嘴：“万一这后生已有家室该如何是好？”
苏长生心中已然下了定论，听见苏大壮的话也只凉声回道：“便已有家室又如何，他一个下贱的哥儿还妄图做一家主夫不成？”
老人们都知道村长一辈子最不喜哥儿，连带着整个元潭村里都对哥儿很是嫌弃，这些年元潭村后山沟沟里不知埋了多少哥儿尸骨。
只是哥儿不值钱，身为元潭村族老的他们也是无所谓的。
苏长生和几个族老再商议几句，就已经把谷哥儿和这病弱男人的亲事订下：“好事不宜迟，就定在后天吧，也算是给村里冲冲喜，希望老天爷能咱们一场雨来。”
此时的苏谷还不知道自己的亲事已经被人轻易决定，他吃力的背着从水潭边搬来的黄泥，这种黄泥只在水位较深的潭水边才有，土质粘性很大，加上揉碎的草茎碎叶用来砌砖糊墙很牢固。
黄泥不易得，他辛苦了背了半个月也才勉强堆了三个土包，不过苏谷估摸着应该够盖一间房用了。
炎热的天气把山脚的草树都晒得发蔫，几颗还算茂盛的大树下几张席子围起来的破草棚子就是苏谷目前的住处。
对于这样简陋的容身之所苏谷很满意。
数月前县城苏秀才家中的嫡长女和黄举人家中的嫡次子订亲，结亲双方长辈已经亲口答允婚事并行了五礼，只差四月初八迎亲便可成为真正的亲家，苏家在县城的地位也能更进一步。
苏家主母对自己女儿能嫁入举人之家很是满意，连带着那段时日对家里的几个姨娘和庶子庶哥、姐儿的态度都和善不少，当时苏谷还想着没了成日里打压他的嫡姐，他和姨娘日子总算好过了些。
可偏偏天不随人愿，黄家嫡次子不知从哪里听说苏谷容貌不似一般哥儿，生得清雅好看不娇媚，还舞得一手好剑，便趁着端节送节礼的借口在苏家和苏谷来了场单方面的偶遇。
只是没想到只才见了一面便失了魂，黄家嫡次子失魂落魄的回了家，当天便闹着不肯和苏家嫡女苏意浓成亲，反倒要娶庶出的哥儿苏谷。
事关两家颜面和名声，黄家父母自然不同意，安抚自家儿子的同时连带着也记恨上了惹出这许多是非的苏谷。于是黄举人亲自下了帖子请苏秀才上门，而后两人之间商议了什么便只有在场的人知道。
而此时的苏谷茫然无知，只是在被柔姨娘叫到主院里看到高位上许久不见的父亲和主母时便油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主母苏夫人看他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一开口便是要致他于死地。
“老爷，谷哥儿不要脸勾引自己的嫡亲姐夫，把咱们家的名声和哥儿姐儿的前程放在火上烤，这样下作不检点的本～性，要还留他在这世上活着，那就是真正的不公啊！”
柔姨娘一听这话便立即软了腿拉着苏谷跪下磕头求饶，一旁的胞兄苏崎也吓白了脸，颤巍巍的跟着跪了下来。
苏秀才也气得很，他神气了大半辈子，没想到到头来竟然差点被一个庶出的哥儿害的晚节不保，看着跪倒的苏谷苏秀才狠狠一脚就踹了过去。
只是若这样轻易打杀了苏谷，苏秀才却觉得可惜。
苏谷捂着胸口半天爬不起来，嘴角沁出血迹，可见苏秀才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苏夫人脸上闪过快意，睨着苏秀才的脸色继续添柴加火：
“不是我心狠容不下一个庶出的哥儿，实在是老爷您辛苦半辈子才给咱家拼来这好名声，家里耀之他们几个男儿还要读书，下头几个哥儿姐儿都没定亲。若是消息走漏出去，咱们家男儿的前途不说，就连整个苏家都没什么脸面待在县城里了。”
苏夫人是最了解苏秀才的人，知道他的死穴在哪里，果然这话一出原本还想着用苏谷去换好处的苏秀才立马歇了心思，只想按照苏夫人说的将苏谷彻底处置干净，不给家里几个即将科举的男丁留隐患。
柔姨娘早就吓得瘫软在地，如今看着苏秀才的神色就知道不好，只凭着一口气爬起来一个劲儿的给苏秀才磕头，求他给自己的哥儿留一条生路，哪怕将他送到庵子里去也行。
可苏夫人哪里能容得下苏谷继续活在这个世上，黄家家大势大，嫡次子又是个受宠还混不吝的，万一他偷偷把苏谷从庵子里带出来安置在外面，到时候受委屈的还是她的女儿。
苏夫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平日里如珠如宝的疼着，成亲后的生活她虽然插手不上，至少苏家这边的意外她要彻底断绝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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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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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开朗逆天受；阴险毒辣疯批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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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朝落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