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几乎每日都会有来去县城的牛车,只是很多时候时间不赶趟,宋余都会同他家伯娘一道进城蹭他家的驴子,不过许多东西镇上都有,一年也去不了县城几次。
二人提前将面脂整齐码放在垫着干草的木箱里,等把小鸡喂看过,又去菜园子转了一圈,方才背着百来罐面脂踏上了乡间小道。
彼时天还未亮,二人打着火把,也不打算在村口干站着吹冷风等那进城的牛车,便想着边走边等,哪晓得运气这般好,刚出了村口就坐上了车,车上已然坐了好几人,全都背着背篓,尽是去城中做买卖的庄稼人。
宋余一个都不认识,便靠着李沧甲拉他给自个挡风,不想只这小动作却似惹怒他旁边的大婶般,竟阴阳怪气开口:“夫家为天,哪有让丈夫挡风之理?”
旁人未曾理会,宋余向来不是受气的,还未开口就听李沧甲轻笑一声问他:“可是冷了?需得我外套给你披上?”
宋余扑哧笑出声来,“别了,旁人待会儿又得眼红,倒累得我这外衣给你穿上了。”
这小哥儿弯酸人也有一手,李沧甲暗自发笑,果然就听车上几道极低的笑意,那嘴坏的婶子却是背过了身不再理会二人,只嘴上嘀嘀咕咕个没停,李沧甲未细听,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天刚破晓二人就入了城,周遭小商小贩都才开始摆摊叫卖,李沧甲给宋余租了个摊子,拿篮子给他放了小半的面脂,自己留了些背着背篓道:“你先卖着,我去前头书肆瞧瞧。”
宋余想着他要读书,本就不愿他抛头叫卖,两人出门时就商量好的,此时闻言只道:“不碍事,可以多看会儿,我这许多面脂一时半会儿也卖不完。”
李沧甲颔首,三两步就远出了集市。
等在一高门大宅,门口矗立着两方大圆石墩的富贵人家处停下后,李沧甲方才整了整衣裳,深呼口气扣响了这桐油裹面的气派门扉。
那小厮显是侯在门前,见来人头顶发髻且以布巾相裹,知其乃读书人,遂拱手客气相问:“先生可有帖子?”
李沧甲摇头,报上名号,“在下乃溪源村李沧甲,平日靠做面脂营生,齐叔先时来家定面脂时曾交代若有事相求可上此处寻其夫人,还望小哥通传一二。”
那小厮一听主家名号,只让李沧甲稍等片刻便进了宅院,不过须臾便领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过来。
那妇人笑着邀李沧甲进屋,“老爷临走之时就曾仔细交代,若您上门必当好生招待,李童生请随我来。”
她领着李沧甲穿过庭院,过一道窄门方才在中堂处停下,堂中已坐着两位妇人,一约三十来岁,胖圆脸,中等身材,看着很是和善;另一位年逾花甲,须发皆白,此时坐在堂前眉眼含笑。
看到李沧甲过来,老妇人笑着站起来虚拉他道:“先时回村还不曾见你,前些年听说你祖母没了我还难过了好一阵儿,现在看着你长这般大,又如此有本事,也不枉她吃糠咽菜地辛苦拉扯你了。”
“谢阿婆挂心,”李沧甲随着她坐下,先是同二人见了礼,而后才道明来意,“秋婶家可还有多余的装面脂的陶罐?我想买上几十个。”先时他就同齐行打听过他家人的名讳,他有两个儿子,具在读书,媳妇姓江名秋,是其军营伙伴的亲妹,非江扬县人。
江秋笑道:“你齐叔在家时就同我吩咐过,你要多少?若家中剩余足够,你便先喝口茶水,我这就命小厮同你取来。”
“八十二罐,婶子。”这是他这里装着的数量,梅花香的面脂一共三十二罐,全被他背了出来,宋余那边只剩下四十六罐原味的,是他昨日上午做出来的。
江秋犯难,“可能等上半个时辰,我这就差人去取来?”
李沧甲起身行礼,“如此便多谢婶子了!”
等到将所有竹筒的面脂移装至新的小罐中,时间已经去了一个时辰。
李沧甲拿过两罐递予江秋,“多谢婶子今日为我操劳,小子无以为报,只这小小两方梅花味道的面脂来略表心意了。”
江秋也不矫情,接过闻了闻,“方才就闻着清香袭人,同上回你齐叔带回来的全然不同,如此我就收下了。”
“婶子将这陶罐低价卖与我,如此恩情岂是小小两罐面脂可比,您收下是应该的。”那小罐看着不大,实际城中卖价却不低,一个得五六文钱,江秋却只收他四文,着实是看在齐老太和齐行的面子给了他个大人情。
辞过二人,李沧甲盘算着宋余买卖的情况,快速出了巷子往那城中东北角而去。
素日傍晚声色犬马之地,白日却显得萧条寂寥,李沧甲看着只开了半扇门的闻香阁,紧了紧脸上的巾布,终是踏步跨了上去。
“哎哎哎,小子做什么的?”一高大威武的汉子拦住他的脚步。
“来找找见识,求大哥通融一二。”李沧甲作伏低状。
“去去去,”那人哈哈大笑,不屑道,“一穷书生不知规矩,白日里来找什么乐子!”
李沧甲无奈,给人手中塞了一吊钱才被放进去。
老嬷嬷不知其故,挥舞着带了香风的手绢凑过来,“哟~好俊的书生郎,怎的这个点儿过来?姑娘们都歇着呐!”
李沧甲眼也不眨跑火车:“嬷嬷就很好,风姿绰约,摇曳生姿。”
乐得老嬷嬷眼角皱纹都出了花儿,好半晌才看向他身后的背篓,“瞧着书生是个有趣的,今日嬷嬷我心情好,过来所为何事?”
先时她不过随口一问,虽看不清全脸,自也瞧出了这书生眉目青涩,虽话语流气眼神却清正,凭她在这做了这么多年的眼力推断,段不是那白日宣淫之辈。
李沧甲这才同她拱了拱手,而后掏出两罐面脂递到老嬷嬷面前,“嬷嬷不若打开瞧瞧?这可是盛京都在用的宝贝!”
反正天高皇帝远,盛京有他家小鱼牌面脂也是迟早的事,不若拿个名头来用用。
“哦?”那嬷嬷旋开盖子仔细嗅闻,待到梅花那罐方才变了脸色,梅香清幽,冷艳淡然,如此和着些草药的清香,竟犹沾了尘间烟火气仙子般,越发引人嗅闻了。
她试着涂抹了一些在手腕上,顿觉滋润非常,香气幽冷,就连这脂的质地都醇厚细腻比之城中香脂阁的面脂有过之无不及,当真是处处都好!她又试了试旁边那罐,虽没有梅花的香气儿,几味草药在其间却是中和地好闻,当真不愧盛京传来的脂膏!
若是阁中姐儿都用上这面脂……她心间笑意顿盛,面上却是收拢神色,“可是从何处得来?我如何知晓这是盛京的产物?”
“嬷嬷可识得齐行?”
听闻这人物,她心中已然信了三分,“同你何种关系?”
李沧甲拱了拱手,“不瞒嬷嬷您,这面脂乃小生所制,只是齐前辈在我处收购再卖到盛京,如今在香风素来很是火爆,这梅花脂是我新研制出来的品类,今日本想着来给齐前辈试看再带往盛京,却不想前辈已然离家,不日前就赶往盛京了。”
说罢,他将这小罐翻转过来,“您瞧?还是齐家私窑烧制的。”
嬷嬷早就认出这装面脂的罐子乃齐家私窑的产物,又听到香风素来的名号,此番对他真真假假的话语,心中早有了成算,问道:“这梅花脂果然是第一次面世?”
“定然是,”李沧甲道,“我本打算卖与香脂阁,后想想还是闻香阁的女儿们更适用这等清冷的香气,便来了嬷嬷您这里。”
嬷嬷被他一通说得心花怒放,“我家女儿定然是城中极好的,”她把方才的面脂盖上,问到,“各有多少?”
“梅花脂三十一罐,香草脂四十九罐,方才嬷嬷开的两罐不计入其中一共七十八罐。”
“作何不计入其中?”嬷嬷明知故问。
“自然是孝敬您的,”李沧甲将放在旁边的面脂塞到她手上,“美人配香脂。”
嬷嬷掩唇笑极,“还是书生惯会哄人,罢了,”她手一挥,“价钱多少,我全要了。”
“梅花脂四十八文,香草脂四十文。”
“还算实在。”嬷嬷挥了挥手,只眨眼的功夫,就有人捧着银两前来,“嬷嬷,一共三两三钱并六十文。”
李沧甲赶紧将面脂一一摆放出来,小厮验货后,嬷嬷方才将银钱递与他,“往后有这般好物,记得第一处便来闻香阁。”
李沧甲连声应好,等出了大门方才松了口气,可算是成了。
那守门的汉子同他眨眼,李沧甲笑着同他拱手,“今日情分沧甲承下了,来日给大哥买酒吃。”
那汉子眉开眼笑,摆手道:“好说好说。”
这厢他同这汉子交谈甚欢,那巷子拐角处却走出个人来,却正是宋余的二伯,原来今日他们做工的地方恰在这处,不过出来放个水的功夫,竟遇到了阿余的夫婿,虽裹着面,但那模样任村子里谁来不认识?还是大清早的吃花酒出来,同人相谈甚欢!
他气不打一处来,正待上前拷问一番,就听前头有人唤他,“宋家的快些,这趟完了得换地方!”
宋达只得恨恨啐了口唾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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