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近晌午,李沧甲心系宋余,拜别那汉子,脚下生风就往集市而去。
小哥儿正兜售地起劲,那小广告词张口就来,大冷的天儿面上竟带了微微薄汗。
李沧甲瞅半天人群都未散,只能将手中买来的热饼子揣怀里,走上前帮着一块儿忙活。
一穿着蓝布带绣花棉袄的婶子瞧着他,再看看宋余,试面脂的手一顿开口夸赞道:“小两口长得都挺俊!”
宋余立时眉眼弯弯,“方才瞧着您家小郎君才是青葱挺拔唇红齿白的,长大还不知迷倒多少小娘子呐!”
那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高兴之余竟是直接给了给宋余百文钱,大手一挥,“小哥儿说话婶子爱听,给婶子装四筒,回家给媳妇儿小孩儿都分着使。”
“哎!”宋余用小竹篓兜着给他装了五罐面脂,“婶子若是觉着好帮忙周围邻居说道说道,这价本还高些,还是我家夫君说第一日卖定价低,若是往后婶子带了人来还给您这价,只是您可别往外说啊!”
“那是自然,”婶子高兴捧着面脂,“小哥儿伶牙俐齿是个掌家的。”
李沧甲在旁笑看着,等到没人了,才掏出肉饼递与宋余,低声道:“涨价啦?”
宋余接过热乎乎的饼子暖了暖手,“自然,这县里不比镇上,我可打听过了,那香脂阁同咱这大小相似的一罐面脂最便宜的也得四十文,咱若还是村儿里的价格,没得降了身价人家还不买呢!”
“况且,”他咬了一口饼,“今日来买卖的人我可全说了就这几日这个价,往后可是要涨价的!”
李沧甲赞道:“你咋这般聪明!”
宋余见他没有肉饼,给他分了一半才道:“你自读书就成,叫卖不用多操心。”说着他想起李沧甲是去了书铺,问他,“没买些纸墨?”
家中陈旧的纸墨早已用完,李沧甲好些日子都不再写字了。
“这遭竟忘记了,”李沧甲面不改色,“一会儿你同我一道再去看看。”
宋余点头,“成,不过你背篓面脂再给我一些,我这只剩几罐了。”
“那你闭上眼睛,我给你变个戏法。”
宋余神情古怪,好一会儿,在李沧甲的坚持下才缓缓合眼。
他感觉他的手被抬起,接着沉甸甸的荷包被塞进掌心中,李沧甲略带紧张的声音响起,“好了。”
宋余缓缓低头,掂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久久不能言语,李沧甲心跳地飞快,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方才开口:“怎么了?”
宋余眼圈泛红,“没什么。”他扒过李沧甲背篓,不让人看清自己情绪,好半晌才道,“原来卖完了啊。”
他放开背篓,转而笑看着李沧甲,“你好厉害!”
李沧甲原心中慌乱,没觉出他的异常,闻言恍若新生,一扬眉,飘忽道:“那是自然,为此我还去齐叔家走了一趟买了瓷罐装点了一番。”
宋余已收整好心下的情绪,听罢来了兴致,“噢?怎么卖掉的?”
李沧甲摸摸脑袋,方才只顾着炫耀叫人高兴了,全然忘记依宋余对他读书人的看重,哪会允许他去那种地方,故而扯谎到,“我原是想着去香脂阁走一遭,没想竟遇上群锦衣华服的公子想讨人欢心,竟全买了去。”
“喏,”他朝宋余努嘴示意他手上的银钱,“拢共三两三钱。”
也是巧了,宋余却是看见一群冬日打着折扇的公子哥说笑朝着书铺方向行去,是以他并未怀疑,只将银钱收起道:“那这银钱我便先收着,你用时同我拿便是。”
李沧甲摆手,“你收着便是,家中一应物事儿都是你在添置,我拿着也没用……”突地,他想到早上买瓷罐儿一事,“还是给我留些铜板儿,你看,今晨就派上了用场。”
那是宋余给他买纸墨的钱,结果书铺没去着,反倒买瓷罐儿花了去。
集市上人越来越少,宋余手中最后几罐面脂自李沧甲来后总也卖不出去,到最后还是李沧甲经不住,提议道:“今日就到这儿吧,咱去找个摊子吃饭,完了去趟书铺就回家。”
宋余似笑非笑瞧他,“该说你旺财还是亏财的好呢?”
李沧甲麻利将筐和竹篓子装进背篓,“旺你就成,快走,我都闻着香气儿了。”
宋余无奈,任他拖着在一处馄饨摊子坐下,“不是说吃面?”
“老远就瞧着着馄饨个大饱满,定然好吃!”
“哎,”店家乐呵着上前来,“书生好眼力,整条街就数咱这摊子馄饨个头最大,您真是来着了。咱这有海味儿的、茄汁儿的、麻辣的汤底儿,官人要哪种?”
“你要哪种?”李沧甲问宋余。
“海味儿的吧。”他还没吃过呐。
李沧甲要了碗麻辣,店家得了令,不过一会儿,旁边煮汤的婶子就端上来两碗热乎乎的馄饨,“今儿才包的新鲜货,趁热吃啊。”
二人谢过就开始呼噜噜吃起来,晨起到现在就吃了几口饼子,肚子早饿慌了。
饭后走在去书铺的路上,宋余都还在回味那海味儿的鲜美,咋就这样香呢?
李沧甲看在眼里,“咱待会儿也买些虾米回家自己做这汤来吃。”
“可我不知做法,方才老板家的汤味道可鲜了。”宋余有些苦恼,于吃食一道上,他很是挑剔。
“不碍事,我会!”包票方一打出去,李沧甲心中就一咯噔,正准备找补,就见宋余已经点头应了下来,他深呼口气,得亏这小哥儿心大!
到书铺之时,宋余还是同上回一般,坐在外面等他,李沧甲独身一人进了铺子,正选着纸张,就听有人在他旁边惊喜道:“呀!你又来了。”
李沧甲转头,就见上回强塞他小黄书的书童正满眼惊喜地看着他。
李沧甲强作镇定扭头继续挑选,装作被认错的模样,低垂着头颅,看那纸张老认真。
那书童也不气馁,凑到他眼前眼神晶亮,“怎么样?好看吧,下册已经来了,还看不看?”
说实话,确实好看,可这般在一个陌生人跟前承认那书好看……李沧甲觉得……他要脸!
书童见他虽不答,耳朵却已通红,了然一笑,自怀中掏出本册子塞进李沧甲手中,而后眨眨眼,“兄台莫要辜负,下回咱可要交流交流观感啊!”
李沧甲翻看一二,颇觉露骨,可画风情节又有些让他欲罢不能,方才翻看几页竟兀自沉迷进去。
还是书童伸手拍醒他,“书生若是喜欢自可带回家中仔细瞧看,咱这,”他朝李沧甲示意人来人往的铺面儿,“人多口杂,莫要落了不是。”
李沧甲脸色涨红,却又觉技痒难耐,他心间已然划过无数个小故事,便拉过书童到角落处小声问道:“先生这里可还收稿?”
书童眼睛一亮,“书生要投稿?”
李沧甲轻咳一声,不自然道:“因我从小极爱作画,只是画风同这册中风格迥异,还不知先生能否看过眼。”
书童忽而起身,转头去掌柜处不知说了什么,随即就领着李沧甲进了内室。
正待李沧甲不明所以之际,就见书童在桌上替他铺了张净纸,而后递与他一根笔,旁边摆放着一方研好的砚台,道:“书生请试笔再做讨论。”
许是原身的刻板记忆,纵使李沧甲从前从未用过毛笔,在这里毛笔却还使得不错,书画都不曾有大过。
他摊开小册,按着册子上的故事慢慢书写着漫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页带着剧情的小漫画跃然纸上。
李沧甲轻吐口气,收笔合册一气呵成,他看向跟前尚未回神的书童,问道:“可还合眼?”
书童这才回神,抱着李沧甲的手眼神泛光,而后拿过那画作,竟是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须臾,掌柜被领了进来,拱手作礼道:“鄙人刘伯承,是这书铺掌柜,方才见你试笔,那人物夸张又不失精神,笔触简单却又能将剧情一一展开,真乃奇观也!”
李沧甲回敬一礼方才笑道:“不才李沧甲,乃溪源村人士,多谢掌柜谬赞了。”
“李才子谦虚了,”掌柜拉着他坐下,又叫人上了茶水方道,“不知才子师承何处,画过何作品?”
李沧甲接过茶盏自嘲一笑,“不瞒掌柜,我幼时顽劣,读书最喜偷懒,夫子教导功课作业之时,我就捣鼓自己作画,至今不过未经正统学习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罢了。”
掌柜抚掌叹道:“李才子埋没了啊!”
二人相谈甚欢,定下投稿一事后,李沧甲才带着买好的纸墨出了铺子。
宋余正绞紧双手朝门口张望,见着人出来忽而松了口气,道:“怎的去了这许久?可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李沧甲心有愧疚,“作何不进去找我?”
“不想进去。”从前给阿罹买书本被人瞧不起过,他才不愿再被人瞧不起第二次。
李沧甲摸摸他脑袋,心口泛滥着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怜惜,“下回我再不进去这般久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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