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适说崔景晏的身体还虚弱，尽量不要让他自己动手做什么。

陆承渊就将这话铭记于心，两只眼睛几乎长在了崔景晏身上，凡他有要动弹的意思，陆承渊就会先他一步，弄清他想做什么。

正值黄昏，陆承渊蹲在木盆中涤洗青菜，那菜绿油油的，很是喜人，是他晨起时从自家地里摘回来的。

陆灵在他对面，坐在小小的板凳上，用那双又小又软和的手抓着菜叶，在水里嬉戏起来。

这副玩玩闹闹的不正经模样看得陆承渊轻皱了皱眉，张口就要小斥一番，不想陆灵突然惊讶道：“景晏哥哥，你怎么出来了！”

陆承渊条件反射地站起，回身看去时手里还攥着一把菜叶，水珠一颗颗坠在地上。

崔景晏确实是出来了，清瘦的手扶在门扉上，脸上浮出被人发现时的羞赧，“我……”眼眸转向那边紧紧盯着自己的人，他忽然就止了声，把头垂得低低的。

“你身子还没好，怎么自己走出来了？”陆承渊把菜叶随手丢在盆中，连步走到崔景晏面前将他扶住，“是想做什么？你跟我说。”

崔景晏摇了摇头，推开他的手，“没…没事。”

可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分明就是有事，陆承渊再度扶住他，契而不舍地追问，“到底怎么了？你同我说说，别让我干着急。”

“我……”眸光掠过不远处陆灵的小脸，他正埋头在盆里那堆菜叶子中，手指搅动清水，玩得不亦乐乎。

“嗯？”陆承渊疑惑出声。

崔景晏睫羽轻轻翩动，不得已刻意压低话声道：“我想……”

可惜他声音实在放得太小，又低着头，陆承渊就听到“我想”二字。

“什么？”他靠过头离崔景晏近了些，崔景晏手指瑟缩屈紧，抿了抿唇后慢慢启开唇瓣，“我想…如厕。”

弱弱的热息跟段羽毛似地搔过耳畔，陆承渊微微直起身，抬手揉上耳朵。

他眼神莫名有些空洞，好像魂魄都出走了般。

那时崔景晏昏迷不醒，陆承渊只考虑到一定要救他的性命，后来人醒了，他又想着尽量满足他的所有需求，好让他能够好好调养身体。

但他偏偏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五谷轮回，三急之难。

怪不得崔景晏最近不论是吃饭还是喝水都很少，按他的性子来说，恐怕早就已经有这个念头了，只是一直忍着，忍到了现在，终于再忍不住，逼得他不得不说出来。

“陆承渊。”崔景晏看他没有反应，以为他又没听见，便忍耐着耳尖那股足以烧死人的热意，再一次开口道：“我想如厕。”

应是害怕被陆灵听见，他声音放得又轻又小，还纠缠了些求人的意味。

脑中突然“轰”一声，大股热意席卷而过，陆承渊讷讷点头，“哦。”

他木木地将两只手在衣袍上快速擦拭，直到上面的水珠都没了，才在崔景晏面前蹲下。

“你做什么？”

“我背你去。”陆承渊像之前那般拍拍自己的后背，可崔景晏这次说什么都不愿意上去了，“我自己能去。”

“那地方远着呢，你身体太弱了，万一走半路晕倒了要怎么办？”

崔景晏还是不肯，执拗道：“不用你管。”

他错过陆承渊的身侧就要强行出去，不防那人猛地站起，一转身将崔景晏给挡了个严实，崔景晏脑门撞在他胸膛处，痛得发晕。

“你等我下。”

撂下这句话，陆承渊急急忙忙地朝院中的小厨房跑去。

这番动静太大，玩得不亦乐乎的陆灵都忍不住抬起头来，就见正对面的房门前，景晏哥哥一手捂住额头，另外一手撑着门扉，神情透出些痛苦。

继而小厨房里传来叮铃桄榔一阵乱响，还夹有自家哥哥的痛呼声，“哎呦！”

之后自家哥哥从小厨房里提着什么，大步流星地走出来，鼻尖和侧脸都黑黑的，不知是染上了什么脏东西。

他走到崔景晏面前，把手里的陶壶塞给他，“用这个，弄好了就叫我。”

崔景晏蹙起长眉，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人抓住双肩，强行转过了身子，推到屋内。

陆承渊合紧门扉，连喘出好几口气，这时跟前突然跃出个小脑袋，睁着明亮无邪的大眼睛，“哥哥，你在跟景晏哥哥玩游戏吗？”

大概是脑子有点缺氧，陆承渊没怎么动脑子地问道：“什么玩游戏？”

“就是李二哥常玩的那种，二狗跟我说他哥哥经常跟媳妇在屋里玩游戏，二狗也想玩，但是他哥哥偏不让二狗进去，每次都凶他，让他离那屋子远远的。”

陆灵越说越委屈，抱紧陆承渊的腰，“我也想跟哥哥一起玩。”

陆承渊：“……”

“陆灵，菜洗干净了吗？”陆承渊笑眯眯地看着他，陆灵撅撅嘴，亮着自己的利齿道：“哥哥就知道使唤我，哼！”

他撒开手，跑开几步，转身对陆承渊做了个鬼脸，“我才不洗菜，我要去找二狗玩了。”

他哒哒哒地跑出了院子，跟阵风似的很快跑没影了。

孩子大了野了，开始不听话了。

陆承渊深深体会到当时师父的无奈与心酸，挠了挠头发，发出声无奈的叹息。

笃笃，背靠着的门扉上传来叩门声，陆承渊意识到是崔景晏已经解决好了，于是转身就要把门拉开。

可出人意料的，门从里面被人给锁上了。

“景晏，你锁门做什么？”

崔景晏的声音从门内闷闷传来，“我自己倒，你离这儿远些。”

“不成，都说了你身体未好。”想到他可能是怕自己嫌弃，陆承渊声音放轻了些，“师父卧病在床那段时间，他的起居都是由我来照顾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照顾你我是乐意的。景晏，把门开开吧。”

门里的崔景晏没再说话，陆承渊不由把刚刚所讲的话在心里又默默过了一遍，反复品味是不是有哪里说的不太好。

就这个时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陆承渊欢喜地看他，“景晏。”

他低头扫去，寻那陶罐，“东西呢？给我吧。”

崔景晏犹犹豫豫地把藏在背后的东西递过去，期间眼神频动，好像在观察陆承渊的反应。

“还藏着做什么，我来拿。”陆承渊没有表露出丝毫的嫌弃，爽朗笑着接过了陶罐，“你先去床上躺着，我一会打了水过来给你擦手。”

把陶罐收拾好，陆承渊走回屋内，崔景晏果然正乖乖地躺在床上。

一听到动静，就跟只好奇的猫儿一般，两只眼睛都望了过来。

见他这副样子，陆承渊莫名觉得很可爱，忍不住笑了笑，把水盆搁在地上，打湿了布巾，“手给我，我给你擦擦。”

崔景晏递过来两只手，这会倒没先前那般抗拒了，或许是因为最难堪的事都做了，所以眼下再做这事就容易多了。

陆承渊用温温的布巾包裹住他的两只手，仔仔细细又不失温柔地擦拭过指缝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擦擦手手，这样就干干净净的了，不会生病病啊—”

话音猛地一顿，陆承渊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照顾师父照顾习惯了，这话都改不过来了。

景晏会不会觉得我脑袋有问题？

陆承渊，你真的是太蠢了！

陆承渊在那边兀自懊恼，便听一道声音从头顶处响起，“你师父得了什么病？”

“阿尔兹海默症。”意识到他可能不懂，陆承渊重新解释道：“就是一种会把人和事都逐渐忘记的病，还有的人给它取了个很怪的名字，叫‘返老还童’。”

“返老还童？”

“对。”陆承渊坐在他床边，温柔地给他擦着手，“一般老人会容易得这种病，他的记忆会慢慢消失，行为能力也会倒退，最严重时就跟个刚出生的孩童般，不能自理，也没有思想。”

“你又难过了。”

脸颊有东西温柔地滑过，陆承渊看清那是崔景晏的指尖，还带着温热，拂过时脸上痒痒的。

他抬眸看去，恰好撞进崔景晏的双眸里，那里面像水波般温柔，之后慢慢漾出心疼。

陆承渊心湖微动，身体先于脑子反应，抓住他还未来得及撤开的手腕，将那截清瘦的腕子牢牢握在掌心中，“景晏……”

像被勾走了魂魄，陆承渊的眸光变得迷离，拉着腕子轻扯，那人就靠了过来。

崔景晏眼瞳睁大了些，清晰地倒映出陆承渊逐渐放大在眼前的脸来，耳朵尖瞬间如雨后的嫩荷般漫过淡淡的烟粉色。

“哥哥！”

木门被人用力从外推开，陆灵嗷嗷哭着，跑进屋来，“二狗他欺负我，呜呜呜。”

他满腹委屈地跑到陆承渊跟前，就见自家哥哥拉着景晏哥哥，脸都快贴一块去了。

“哥哥，在和景晏哥哥玩游戏吗？带我一起嘛，呜呜呜，我再也不要和二狗一起玩了。”

“陆灵。”

“嗯？”陆灵疑惑地看向自家哥哥，陆承渊皮笑肉不笑地看他，眯了眯眼，“我不是让你洗菜吗？你还敢跑出去玩，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

望着陆承渊诡异的笑脸，陆灵莫名感受到股寒意，不由打了个激灵，慢慢后退。

“哥…哥，我这就去洗…菜。”他小心挪着步子后撤，眼看陆承渊伸出了魔爪，立马尖叫一声撒丫子跑了。

“你给我站住！今儿非得给你立个规矩！”陆承渊紧随其后地跑出去，满院子追着人跑。

“懂不懂礼貌？进屋要先敲门，知不知道！”

许多年后，已是老夫老妻的二人回忆起这天。

陆承渊：老婆，当时你是不是也期盼着我亲你呢？

崔景晏：不停不停，王八念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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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