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池郁说的那地方确实离得不远,隐在个破落的小巷子里。
需得沿着长满青苔的石阶往下一直走,穿过条拥挤潮湿的巷子,直叫深深的腐朽味道笼罩了全身,才在一户几乎看不出是房门的门前停下。
天边有繁星还有耀眼的月辉,可偏偏照不亮这方寸之地,陆承渊要使劲瞪大双眼才能看清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逼仄阴暗潮湿,这样的环境令人很是不适。
双膝不受控地发抖,陆承渊几乎快要站不稳,得崔景晏敏锐察觉到,扶了他一把,才没叫他在这小巷子里跌倒。
“谢谢你,景晏。”陆承渊偏头附在崔景晏的耳畔,话音是听得出的微弱,连呼带喘的。
搀人的手臂更用力了些,崔景晏回道:“难受的话,不如先出去。”
陆承渊摇摇头,强忍下心悸的感觉。
李二被挤在边上,因身材太过魁梧,被迫与生满露水的墙壁相贴合。
他小幅度地扭动身躯,抱怨道:“这地方真是人能住的吗?也太挤了。”
一旁的于适沉默不语,只眼神不离那间破落的木门。
叩门声响起,几人的注意力又转到了那上面。
叩没几下,里面传来模糊的询声,“是谁?”
江池郁搁下手,“王娘子是我,江池郁,我来看看你。”
门闩轻移,吱呀打开,透出点亮色。
原来屋内其实点了灯,只是那烛火太过昏暗,跟没点一样。
借着这点烛火,众人瞧见门内的女子,年岁有些大,半边头发染了霜色,一双眼睛看起来颇为浑浊。
她倚着手往外看,被门外这些个人给吓到,踉跄退后。
江池郁伸手去扶,“娘子莫怕,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他往旁微撤身子,叫王娘子能够看得更清楚,“他们也是被强占了图样,受到宋府欺凌的人。”
“你们……”王娘子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睫,“你们也是?”
虽不知江池郁为何要这样说,但话都到这了,陆承渊不得不硬着脑壳答应,“……是,我们也是受害者。”
“那快进来吧。”王娘子露出个笑来,大抵是找到了同病相怜之人,心里也好受点。
那门不高,几个人高马大的人进去还得弯下腰才行,脚跟着脚走入,几个人就把小小的屋子给占满了。
坐下后,稍稍活动一下就会与身旁的人碰到,更别提伸展手臂。
王娘子见状,局促地一笑,“地方小,各位郎君见谅。”
“不会不会。”陆承渊摆摆手,左右转头打量屋子,不由赞叹道:“您这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床褥上的绣样是您亲自绣的吗?”
王娘子正坐在床畔,听他这么一说,往旁坐了坐,露出被褥的一方,“是啊,不过是我很早之前绣得了。”
手掌颤抖着抚过被面,王娘子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容,似是想到了过往美好的回忆。
江池郁神色黯然,替她说道:“王娘子是云城有名的绣娘,早前出自她之手的绣品无数,都卖出了不低的价格。”
“可现在……”视线挪到那只粗糙又在打颤的手上,“绣品的图样被抢,王娘子气不过找上宋府理论,却被他们推搡出府,不小心摔伤了腕骨,之后便没办法再持针了。”
“都是往事,不提也罢。”王娘子拘谨地拨开鬓发,看起来并不是很想提起这些事。
“被抢是怎么回事?”于适开口问道。
闻言王娘子看向江池郁,见他点点头,才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事也怪我自己,那时宋府的人找到我,说让我为他们制出一批绣品的新鲜图样。若他们看中了,就会给我五十两银买断这图样。”
“我当时没设防,费了番心思做出几种图样,递给宋府的人之后却没了动静。等我再找过去的时候,他们只说是当家的二郎君没看中,让我走。”
话说到这里,其实大家也都猜到了后面的事,无非是发现宋府私用图样,王娘子便寻过去讨要说法却被宋府的人以强权压制。
王娘子俯首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话中难掩遗憾,“如今手坏了,做不得太精细的活,只能帮人做些粗活贴补家用。”
“太过分了!”李二心思直,“噌”地拍案站起,但屋顶有些低,直接撞到了脑袋,痛得他又跌坐回去。
陆承渊也难掩气愤,“宋府就这么无法无天了吗!官府的人也不管?”
江池郁无奈地摇头,“不过是狼狈为奸罢了。”
见了王娘子这一面,陆承渊对江池郁的话已经信了八分,他做这些确实有苦衷。
不过到底骗人不对在先,所以从王娘子家里出来后,陆承渊也没立刻表态。
走到宽阔地,他深深缓过口气,终于觉得胸口里的闷气散了不少,只心悸的感觉犹存。
“还难受?”崔景晏轻蹙眉头,陆承渊也不故作坚强,实打实地道:“嗯,这种狭小的地方总让我感觉不大好受。”
崔景晏沉默一瞬,问道:“也是因为小时候?”
陆承渊转眸讶异瞧他,“这你都看得出来,我们景晏可真聪明。”他又开始没个正形,在崔景晏眼前摇头晃脑地嘿嘿笑着。
一声不太自然的轻咳声传来,陆承渊朝那处看去,江池郁三人一个赛一个的手脚不自然,看天看地,还有个翻白眼的。
“咳咳,陆兄,这下子你知道我为何这般做了吧。”
知道,知道又怎么样,这一身伤还不是你害的。
陆承渊哼哼两声,也没个明确的答复,身子一歪倚在崔景晏身上,崔景晏微微踉跄,支着身子让他靠着。
也好在他身量不算低,不然就该被陆承渊给压趴下了。
“于医师觉得呢?”陆承渊坏心眼的决定把这问题交给于适。
可心思太过明显,于适秀眉长挑,丝毫不搭茬,“受伤的人不是我,你想要原谅他就直说,拐弯抹角的,听得人也烦。”
陆承渊:“……”
“好吧,那这事我不跟你计较了。但你把宋府的图样全拿走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万一又找到我头上,我可受不住再一顿的折磨。”
这确实是个该考虑的问题,江池郁沉吟片刻,“不若陆兄离开这里?”
“你的意思让我离开盆底村?”
江池郁颔首,“是,不然的话,只要你还在盆底村他们便还是会找上你。”
陆承渊没回答,眸光转向那边的于适,思索起另外一种可能。
于适既然能将他从宋府里救出来,那么有没有可能直接将这档子无妄之灾给抹除掉,叫宋府的人没机会再来找事。
不过想是这么想,也不能在江池郁面前直接问,还得回去再从长计议。
“这事还需要再想想。”陆承渊没答应也没拒绝,“我今晚仔细思考思考,再说到底要如何应对这事。”
回到医馆中,夜色已深,陆承渊本意是跟于适私下里谈谈这事,无奈崔景晏执意不肯走,陆承渊没法子,只好带着他一同去找于适。
医馆里的房间不少,于适又与江掌柜格外谈得来,便单独住了间屋子。
三人坐在一处把这事从头讲到尾,陆承渊提出自己的想法,想让于适从中斡旋,试图借此摆脱宋府可能咬着不放的麻烦。
但于适只说宋府诸事已不归他所管,也没有办法能动摇宋昱宁的决定。
聊不出解决之法,陆承渊也不在他那处干耗着,由崔景晏搀着就回自己屋去了。
于适合上门,刚转身要走,木门忽然又被人敲响。
开门后,外面站着的人是江池郁,他双手背在身后,偏白的脸上莫名窜起两团红云。
“你,有事?”于适话音有些凉,乌黑发亮的长发宛若绸缎般随风轻摆,叫朦胧的月华一照,映得那张脸愈发精致,好似精雕细琢的玉璧。
江池郁看呆了,两只眼睛都看出了神,经于适提醒,才恍然梦醒,“啊,我…我有事想同宋郎君你说。”
“宋?”于适眼神转厉,知道自己的身份已被他察觉,“我跟宋家已没有关系了,你要是想为他们寻仇,那我只能说你是找错了人。”
“不…不是。”江池郁慌张摆手,文文气气的脸上头一次显出些不大符合的急色,唇角还留有早前被陆承渊所打后留下的淤青,“我只想同郎君说,我曾经见过郎君一面。”
他说得认真,“那年在宋家一间铺子里,我去为父亲买生辰礼,但我不会挑布匹,是郎君同我说如何挑选,还帮我包装起来。”
说起这些,江池郁莫名有些局促,脸色烧红得厉害,在于适的目光下几乎快抬不起头。
“今晨我见郎君第一面就认出来了,可…可人太多,他们又都唤你于适,我一时不敢相认。”睫羽频动,江池郁小心地打量着对面人的神色。
“直到在王娘子屋中,我看见了你腕上的镯子—”
“够了!”于适忽然变了脸色,像是被触到逆鳞般紧瞪江池郁,“再多说一句,我就去告诉宋昱宁,是你偷了绣品的图样。”
江池郁被他这副凶模样给吓住,呆愣愣的,没有反应。
于适捏紧腕边的衣袖,冷冷乜他,“还不快滚?”
江池郁:先聊正经事不行吗?
陆承渊:老婆老婆,我难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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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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