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的伤感还未来得及在心中蔓延,就变成了惊异。
江池郁,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
搬东西的时候不见他,送江掌柜离开的时候也不见他。
这人到底是哪儿去了。
“江叔叔是一个人走的,他怎么也没提?”陆承渊想不通。
不应该啊,江掌柜那么想让江池郁跟着他一起回吴州,怎么会连儿子没在马车上的事都没发现。
“不知道。”崔景晏也不甚清楚的样子,“晨起就没看见。”
陆承渊揪起眉头,“那人到底去哪儿了?”
话音刚落,一道回应声响起,“找我吗?”
陆承渊惊讶看向道上那个渐行渐近的人,他看起来十分如常,手上还提着个三层屉格的方形食盒。
“你…这到底怎么回事?”陆承渊完全迷糊了,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江叔叔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江池郁走近,立刻发现了两人身后的于适,一瞬亮了亮,“我说服我爹了,可以留下来了。”
他说得又快又敷衍,都不等陆承渊再细问,就颠到了于适的面前,把本来要走的他给拦了下来。
“于,于郎君,你出来了。”他不太好意思地提起手中的食盒,有浓郁的饭香散出,“这个,我给你买的早饭,昨夜你没吃饭,我怕你饿……”
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还显出扭捏的姿态。
陆承渊当真是看不下去,偏头跟崔景晏私语道:“景晏,看他那傻样,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以后可不准跟他接触。”
“怎么?”崔景晏抬眼侧看他,陆承渊以手做挡,嗓音压得很低,“怕你被他过了傻气。”
话刚说完,一道刻意压低的笑声钻入耳中,像根羽毛似地搔着耳畔。
陆承渊眼瞧着他明媚的笑颜,一时愣怔,被他侧眸看来,全身都跟烧了起来般,热意席卷。
“江…江池郁!”陆承渊慌里慌气地喊人,根本不敢再多看身侧的崔景晏一眼。
可即便如此,心跳得依旧厉害,只好僵硬着手脚走到江池郁那里。
江池郁被他一嗓子搞得吓了一大跳不说,还有些莫名其妙,转头看他,“做什么?”
面对江池郁,陆承渊就好多了,语气正常道:“你说清楚啊,别在这里献殷勤了。”
一听这话,江池郁脸色瞬间爆红,由内向外,渗过细白的面皮,“承渊兄你别胡说八道,我这不是献殷勤。”
他视线在于适面上转了个圈,急道:“我只是担心于郎君,他昨夜没—”
“行。”陆承渊打住他这欲盖弥彰的话,直入主题,“那你快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几人站在街上,容貌又都很出众,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江池郁被看得心里发臊,即便要说,也不是在这街上说。
“先进去,进去再说。”
江池郁推了两下陆承渊的胳膊,却没推动,陆承渊抱起手,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思,“说,就在这里说。”
一旁的于适大抵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身就要进去,给江池郁看着急了。
自昨天陆承渊跟他说完以后,他就去于适门口等着,可却始终不见他出来,连个照面都碰不上,又何谈开解。
好不容易今儿碰见了,江池郁心里清楚,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之后肯定就更难见到面了。
于是咬了咬牙,说出了原因,“我跟我爹说我喜欢于郎君!”
这话说得中气十足,响在每个人耳畔,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回音。
不想他会突然表明心迹的陆承渊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崔景晏眼眉轻抬,也是一副诧然的模样。
而刚刚转身的于适瞬间定格在原地,好似被锁在了原地般,没有动作。
霎时间,绕过几人身侧的风都不动了,空气中弥漫着早饭的香气。
而江池郁虽红了双颊,却不见羞涩,眼神里透出从未有过的坚定,持续剖白道:“昨夜我守在于郎君门外,见屋中的灯熄了后,就去跟我爹说了。”
“我跟他说今生非于郎君不娶,所以一定要留在云城,如果他不答应,那他即便能把我带回去,也只是一具躯体,因为我的心已经留在了于郎君的身上。”
江池郁绕到于适的面前,深吸了口气,“于郎君,你知道我爹怎么说吗?”
于适没有回应,眼圈的红痕被日光照得更加发红,肩上的长发在飘动,证明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江池郁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爹没有反对,他也很喜欢你。”
这可能会成为江池郁一辈子都没法忘记的事情。
他怀着忐忑又决心满满的心情,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全部告诉给了自己的父亲。
江池郁以为自己会看到他暴怒,会被他痛骂,却不想他只是沉默。
长久的沉默后,江掌柜抬手拍拍儿子的肩膀,“我知道了。”
江池郁怔住,就听他语重心长道:“于适是个好孩子,他比你还要优秀。郁儿,你要是喜欢他的话,爹不会反对。”
江池郁面容惊讶,慢慢又绽开欣喜,刚想要拜谢父亲的体谅,江掌柜话音又转,“只是…我瞧他对你并无心思,而且你与他家世相差太多。”
“他虽然自断关系,可只要他想,他还是能回到宋府,做个富家郎君,到时你要如何?”
江池郁还以为父亲不知于适的身份,可听他这一番话才知他已经知晓,且很清楚地剖析出他们之间所存在的差距。
家世这种东西是无法轻易改变的,富人与穷人有着不可跨越的差距,一个人想要越过这些差距,要付出难以想象的努力。
更可能倾尽一生都难以接近一星半点。
江池郁自然清楚,“这些爹都不用担心,只要您同意我留在云城便可。”
他想只要他加倍对于适好,总有一天他会愿意回头看自己一眼,只为了这一眼,他愿意倾尽所有。
“于适,我喜欢你。”江池郁郑重道,双手捧着自己的心递到这个一见便倾心的人面前,不期盼他能有所表示,只要他看见就行。
陆承渊不由屏气,替江池郁紧张起来,静静地等待着于适的反应。
于适抬首,把眼前赤诚无比的人看进眼中,看到他额上冒出的汗珠,洞悉他紧张的心情。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诛心的话脱口而出,于适说得平淡,甚至不见半点愧疚,“不仅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我再说的明白一些,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喜欢上任何人。”
风卷过落叶,撩起鬓边落发,天气好像都冷去不少,像是夏天要过了。
“别愣神了,人早走了。”陆承渊颇为同情地提醒人,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头,“你现在回吴州还来得及,你爹的马车应该还没出城。”
“哦。”江池郁迟一步回神,“我不走。”
“你还不走?”
这都被拒绝得完全没有迂回的余地了,还留在这云城做什么,设身处地的想,陆承渊是想不明白。
“嗯,我早猜到他会拒绝。”江池郁扯起嘴角,苦笑连连,自我安慰道:“不过他只是说他不喜欢我,却没说不喜欢男子。”
“他还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了。”陆承渊近乎残忍地提醒他。
“是,我听见了。”江池郁紧过手中的食盒,“试试吧,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陆承渊真没见过像江池郁这般犟的人,却又不得不佩服他,“行,那你努力。”
江池郁深深吸过口气,很快强打起精神,“我去把这早饭给于郎君送去,一会再过来帮你收拾铺子。”
陆承渊点点头,看他这样强撑着的模样,还有些心疼。
待江池郁离开,陆承渊叹了口气,崔景晏走上前,像陆承渊刚刚做的那样,抬起手要拍在他肩膀上,却又猛地顿住,慢慢缩回了手。
“景晏,我不该说他傻的。”
崔景晏不解,“嗯?”
“他是蠢,蠢得让人同情。”陆承渊不掩心中的想法,“不过我挺羡慕他的,有个这么喜欢的人,喜欢到可以为他不顾一切。”
崔景晏眼神闪动,抿唇问道:“你没有吗?”
“我没—”陆承渊猛地顿住,忽然没办法坚定地否认,他还没弄明白对崔景晏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所以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于是岔开话题道:“我们进去吧,外面还有些凉,当心别吹了风。”
崔景晏黯然了一瞬,轻“嗯”回应。
吃罢午饭,几人就开始收拾铺子,把不用的杂物拾掇出来,该扔的扔,该卖的卖。
一直到晚饭前才把整间铺子给打理干净,期间江池郁始终安安静静的,沉默着干各种活,有一种要通过把自己累死,来忘记单方面失恋的痛苦。
陆承渊看了一下午,终于看不下去,跟崔景晏嘱咐完,就扯了江池郁往外走。
江池郁蹙着眉头,不满道:“承渊兄,我不想出去。”
“是是是,我想出去,你陪我。”
“你出去做什么?”
陆承渊随口胡诌,“出去喝酒,我心里烦闷,准备借酒浇愁。”
“你愁什么?”江池郁恹恹问着。
他这么一问,陆承渊心头还真涌上股说不出的愁意,“就是感情上那些事。”
江池郁挑他一眼,“房事不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