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昱宁抬步迈过门槛,俯身伸出手,掐着于适的下巴迫着他抬起了头,“我在跟你说话,你这是该有的态度?”
于适试图偏头,可后背迭起一阵撕扯的痛意,他吃痛,没了力气,只能任由那只手掐着自己的下巴。
“打也打了,也任你羞辱了,你还想做什么?”于适神情平平淡淡,嗓音却干涩得一塌糊涂。
宋昱宁嗤笑,探下头,直勾勾地盯着他,被灯笼照红侧脸,更映红了那对眸子,“你觉得这就算完了?你害死了爹,难不成还想着要去逍遥快活?”
他扯起一边嘴角,不屑冷道:“这次又是跟谁?是那个叫陆承渊的,还是什么江池郁?”
“你!”于适被他这肆意作弄的话给刺激到,抬起无力的手,狠抓住他的腕子,“我说过了,他的死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想来见他最后一面,你何必拿这种话来作贱我。”
“我作贱你?”指尖收紧,在那细嫩的皮肤上留下红痕,恨意在眼底弥漫,宋昱宁不掩厌恶道:“是你自己作践自己!放着大好的宋府郎君不做,偏要跟个穷郎中搅浑在一起!”
怒音荡出去的瞬间,四周立刻陷入死寂一般的安静。
躲在不远处观察情形的陆承渊眉头紧锁,听到这话,立刻觉出些不对来。
于适跟个穷郎君搅在一起?
他是为了这个人才放弃荣华富贵,不惜抛下一切也要离开的吗?
陆承渊隐隐感觉这事的背后不会太简单,可他身为局外人,根本不清楚其中的内幕。
试探性地瞧了瞧身旁的人,然而他脸上的震惊之色也不少,甚至不亚于自己。
陆承渊明白过来,江池郁也跟自己一样,知道的就那么一些。
瞬间有些可怜他,明明很喜欢于适,可却根本不了解他,也无从了解。
叹了口气,陆承渊怕他一会情绪再激动,便提前拉住了他的手腕,免得到时候控制不了。
好在江池郁全神贯注在那头,对于陆承渊的举动连管都不管。
这时那头跪着的于适突然暴起,猛一扯宋昱宁的锦袍,瞪着眼珠,双目发红到颤抖道:“你闭嘴!别在我面前提他!”
宋昱宁却不惧,呼吸都吐露到他面上了,把额发扰得胡乱飘动,双眸微眯,噙有冷意,“为何不能提?为了他,你跟爹大闹一通,害得他直接发了心病,足足昏迷了一月才醒,醒来后身体就差了许多。”
“若不是因为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儿女私情,他怎么会……!”话音滞住,宋昱宁也跟着红了眼,再开口,声音微带哽咽,更有难平的愤怒。
“他怎么会走得这般早!”
这句话就想把刀子,狠狠刺进了于适的心里,他脸上的怒火僵了一瞬,便又听宋昱宁吼道:“这次也是,爹偷偷出府就为了给你送钱,可你呢?你是怎么对他的!”
“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都清楚吧,从你那儿回来后,爹就吐了血,之后一蹶不振,直到死前都在念叨着你的名字跟你道歉!”
“我……”于适怔愣,像是头一遭听他说起这事,脸上尽显茫然。
该要愤怒的,也该继续生气的,可于适忽然就气不起来了。
也是。
怨了数年的人已经魂归天地了,还要把这恨怪罪到谁头上呢?谁又能承担这份怒火,与他一同记得那人。
没人能回答于适,有的只是立在跟前的弟弟的滔天恨意。
“你不是要见爹最后一面吗?”宋昱宁挥开他的手,像打落树叶一样简单,“我带你去见!”
绷起青筋的手一把扯过于适的手臂,将已经呆滞的人给拽了起来。
这时一直未曾插言的李肃突然开口,“二郎,大郎身上的伤—”
“滚蛋!”宋昱宁怒火攻心,竟听不去任何人的话了。
他径直朝前大步走去,脚步迈得极快,也不管拽着的人是否跟得上。
李肃被二人落在身后,立在灯笼下注视着地上那滴了一路的血迹,不由长叹了口气,随即跟着走了出去。
而隐在一旁的陆承渊没有立刻动身,全因他身侧的江池郁此刻状态极其不对,好似被宋昱宁那一番话给说懵了,坠在某个没光的地方,醒不过来。
陆承渊拍拍他的肩膀,“别太难过,这样你也总算知道为何于适不肯答应你了。”
“是,他喜欢别人,还能为了那个人,不惜断绝关系,我那点子喜欢……”江池郁望住天边的残月,话声轻了许多,“又算得了什么呢?”
爱而不得,喜欢的人心里有别人,并且这份爱还不输自己,陆承渊清楚江池郁的心一定苦极了,此刻他大概就是这世上最伤心的人。
“先跟过去看看,宋昱宁一会要是发起疯,指不定还要怎么折腾人。”
陆承渊是领略过的,所以他笃定宋昱宁不会好好对于适,从那地上的血迹也可以看出,宋昱宁对于适有多恨了。
半隐在他们后面,一路在宋府中穿行,很快一座在夜色中发着微光的小楼出现在视线中。
陆承渊望过去,小楼的匾额上写着“祠堂”两字,一瞬明白这里大概就是停灵的地方。
一般家中有人去世,都要把棺椁停在灵堂中置放三日。
不过或许是宋府主君去世得急,来不及再准备灵堂,便将棺椁放在了祠堂中。
祠堂前没有人守着,宋昱宁一脚踹开门,拉扯着人便走了进去,李肃紧随其后,顺手将门一关。
陆承渊和江池郁露出身形,这地方偏僻,一路都没瞧见几个婢女侍从,二人才得以正大光明地走出来,打量这座小楼。
陆承渊凑过去,将耳朵附在门上,细细听了听,却完全听不到半点声音。
等了等,又把手放在门上,收着力道轻轻一推,这门动是动了,可又很快弹回,原来里面已上了门闩。
“锁门了。”陆承渊悄声对江池郁道,江池郁此刻精神不振,一听他说了这话便转身往别处走了。
“怎么?”陆承渊压着嗓音问他,“你不进去了?”
“进去。”江池郁情绪低落,“沿着这楼找找有没有别的入口。”
一路绕过去,还真让他们找到一个。
不是狗洞,是个正正经经的门,貌似是这座小楼的后门。
抵住门轻推,吱呀轻响,旋即一条小缝出现,后门竟然是没上锁的。
陆承渊尽量不发出大动静,把那门缝又推大一些,足够一人通过,接着与江池郁就顺着这扇门成功进入了祠堂中。
一路放轻步子,循着出现亮光的地方走去,还未走到,一记暴呵声突然传入耳中。
“宋凝清,你说啊!”
是宋昱宁的声音。
陆承渊心一紧,与江池郁加快了步子,最后躲在墙后,看见了正院中对峙的二人,以及默不作声,守在一旁的李肃。
一脸凶相的宋昱宁指着那边厅中放着的棺材,话音紧逼,“你不是想见爹吗,他就在那里!”
“你说啊,你跟他说啊!”宋昱宁又扯起那边几乎快站不住的人,把他拉得踉跄向前几步,“你跟他道歉,说你错了,说你不该喜欢上那个人,不该离开宋府!”
于适始终不语,两只眼睛像是被白烛的光晃到,紧紧合上,可身体却在无意识地发颤。
这副样子更加惹怒了宋昱宁,他在空中抓着什么,像是要拿东西,可周围根本什么都没有。
一眼扫到旁边的李肃,他命令道:“去把我的鞭子拿来!”
“这……”李肃话有迟疑,目光在于适后背的血痕上停留。
“还不快去!”宋昱宁厉声呵斥,李肃这才一拱手,转身朝外走去。
院中顿时只剩了他二人,宋昱宁咬紧唇,凌厉的视线刮过于适那张狼狈却依然姣好的面容,忽然目光打颤,一瞬就冒出泪来。
“哥,从前你那么好,是整座云城都无法触摸到的人,可你为何非要喜欢上那人。”
“是,爹是做错了,他不该背着你将那人杀了。”宋昱宁慢慢垂下脑袋,像个难过的孩子般,把头抵在他肩膀上。
“但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离开宋家,甚至连名字都抛下了。”宋昱宁话带哭音,此刻倒真像极了个被抛弃的孩童,怪罪着哥哥的凉薄。
“你改作他的名字,甚至学着他到处行医,哥,你都已经不再是你了,你已经变成于适了。”
陆承渊呆了,彻底呆住了,这背后的隐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令人震惊。
宋昱宁不过寥寥几句话就已经能让人想象到当时于适是何种的悲痛。
爱人被亲生父亲所杀,试问他如何不恨,又如何不心痛。
设身处地,陆承渊几乎不敢想要是自己与崔景晏阴阳相隔,到时自己会是如何。
宋昱宁又抬起头,见于适不言不语,还是一副像是魂魄已经离体的模样。
他痴痴低笑两声,眼中含泪,“哥,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哥,既然你已经与父亲决裂,那你就不再属于宋府。”
“我可怜你,你走吧。”他抬起手,指向门口,“就像你当时从这里离开时那样,离开宋府,也离开云城,永永远远都别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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