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乍一听闻农人的话，顿时抚胸跌退两步，幸好陆承渊及时上前将人扶住，才没叫她坐倒在地。

“怎么回事？”陆承渊代孙夫人将话问出，那头孙夫人已经是胸腔起伏，连口气都快喘不上来。

崔景晏站在孙夫人另一侧，与陆承渊一道将她瘫软的身躯扶稳。

而农人一路走得匆忙，迫切将消息告知孙夫人。此刻稍停下来，整个人连呼带喘，脸色爆红，上气不接下气地撑膝呼气。

他没见过陆承渊，被他这突兀一问，神思恍忽了下，抬眼后讷讷窒声道：“是、是遭了虫害！昨日还好好的，可今晨我去瞧的时候，桑叶上爬满了没见过的虫子，一转眼就把好好的桑叶都弄枯了！”

“没见过的虫？”孙夫人在两个人的搀扶下缓过口气，喃喃失神道。

这无疑是又一个巨大的打击，桑田是孙夫人夫君留下来的，她将桑田经营至今，除却将其当作立身之本，更多的是把它看为对故去夫君的寄思之所。

每每看到那片绿意盎然的桑田，孙夫人就如同回到了夫君还在的那时，同他一起携手管理桑田。

孰料最后的精神寄托也在这一刻突然崩塌。

陆承渊眉头拧紧，锐利眸光扫过农人的手，“你手上，这是怎么回事？”

“手……”农人垂眼看自己的手，话有不解。

经历长时间的风吹日晒，农人原先的皮肤早已被晒脱过一层，肌肤变得皱巴灰黑。

这还不算完，如今上头更突兀结起数十个红疙瘩，细细小小，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看起来极为怖人。

“这……？”农人看到这一幕，嚇了下，显然也是刚刚发现，着急拿手一碰，登时呲牙痛呼，倒抽口凉气。

孙夫人悚然瞪大双眼，崔景晏皱紧眉头，盯着他红疹密布的手背，另外一只手还好，但右手实在厉害。

陆承渊登时放开孙夫人，上前端起他的手臂细瞧，目光眯起，语气沉厉，“你碰那虫子了？”

农人疼得冷汗直冒，刚才着急跑来，没察觉手上异状，眼下被人点出来，只觉手背火烧火燎，像被火烧到发红的针在上面扎来扎去，难以忍受。

“我当时着急，就用手挥了几下，应、应该是碰到了……”农人不大确定，他并不记得了，当时情况紧急，实在没有时间想太多。

“是桑毛虫。”陆承渊笃定下了决断。

孙夫人忙问，“你是说那害了桑田的虫叫桑毛虫？”

“是。”陆承渊在几人的注视下，搁下农人的手，问他道：“那虫子可是周身长刺，颜色鲜艳？”

农人稍加思索，之后大惊失色地肯定道：“是！是！这位郎君怎么知道的？”

在现世，陆承渊对蚕虫养殖多有了解，其中就包括蚕树上会出现的害虫。但这些他不可直言于人前，只好委婉道：“我们村里也种有桑树，所以见过。不过当务之急并非这个，老伯，你手上的红疹需要赶紧敷药，不可耽搁。”

农人疼得厉害，连连点头，“诶诶！”

孙夫人此刻恢复不少，农人的伤说到底是因为保护桑田才受的，她自然需要负责，便提出送他就医。

陆承渊将人拦下，“夫人，桑田那边还需要立刻处理，我知道如何彻底除去这种毛虫。”

孙夫人焦头烂额，听他这话，暗叹自己真是糊涂过了头，竟连最重要的问题都忘了要管。

思及此，不由再看镇定自如的陆承渊，心里对他愈发欣赏，“是是，那云京这边就拜托你们二人先替我照看着，子路很快就会回来。我先去处理桑田那边，张老……”

她转向那农人，从腰间取下荷包，塞到农人完好的手中，“这些钱你拿着，赶紧去找医师，若是不够，后面找我再要。”

农人感动颔首，“多谢夫人，夫人去的时候记得小心些。”

孙夫人连连应下，将农人送离院落。这边陆承渊也已将驱虫的药方写好，持着药方吹干新鲜的墨迹，“按着这个药方就可彻底清除那些桑毛虫，就是可能要费些时间。”

“郎君帮我如此大的忙，我无以为报—”

“夫人不必多礼，快去处理桑田的事吧。”

孙夫人很快提步离开，陆承渊这才松过口气。

照理来说不该让劳累的孙夫人再出去奔波，奈何一则陆承渊他们并没去过桑田，不知道它的准确位置，二来桑田的农人见到陌生人，定然不会在第一时刻就肯听他的。若是再细细解释，印证下来，除虫的最佳时间也就错过了。

为了不耽搁时间，陆承渊无法，还是只能让孙夫人亲自前去。现如今他能做的就是把药方写出来，同时照看好还在昏睡的云京。

“景晏，你之前有见过那种桑毛虫吗？”陆承渊拉他在院中的木凳坐下。

崔景晏抿唇摇头，“之前在山上时，桑树上虽也有恶虫，可并没有你说的那种。而且一般的恶虫只是危害桑树，但像这样对人也有危害的，真的没有见过。”

他所说的也是陆承渊所存疑的，桑毛虫会将卵孵在叶片下，经过一段时间的孵化才会变成侵害桑树的害虫。按理说农人日日照料，在它还是虫卵的时候就该发现的，怎会等到它孵化了才有所察觉。

即便是因为不知它有害，可桑树上突然出现不知名的虫卵，农人也该及时禀报的。

其中大概出现了些差错，才会导致今次的祸患。

他们在院中待了没一会儿，翟子路便回来了，一看是两人，提着东西就要上来寒暄，“你们怎么来了？”

“先别说这个。”陆承渊按下他抬起的手，正色道：“出事了。”

“啊？！”翟子路惊讶万分。

陆承渊将刚刚的事快速讲给翟子路，后者脸色一变，旋身就要往外跑，结果被人抓住，“松开我！”

“你冷静些，云京这里还需要人看着。”陆承渊劝道。

即将暴走的翟子路被“云京”二字定住，深深吐息，如此往复几轮，额边暴起的青筋渐消，“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去做事吧。”

“其……”陆承渊刚要说他们也没啥事，崔景晏扯了扯他的袖口。

接触到他制止的眼神，陆承渊瞬间改了口，“若是有事就去铺子里找我们。”

*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陆承渊仍在思考那突如其来的虫害，就听身侧的崔景晏道：“承渊，你有没有觉得孙夫人的桑田毁得过于凑巧？”

“你的意思是？”

崔景晏沉吟道：“桑田是孙夫人全部的心血，若是桑田被毁，那就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孙夫人会……”

陆承渊接上他的话，“她会立刻放弃云城的一切，带着云京和翟子路归乡！”

“没错……”

话音未落，前头忽地嗡嗡乱乱，打断了二人间的对话。陆承渊觅声看去，看清前方景象的一瞬，眼神转狠，隐有厉色。

身旁的崔景晏一道瞪大了双眼，“那、那是……”

只见街边停着辆精致豪奢的马车，仆从打扮的人搁下小凳，撩起车帘，擎等着里面的人下来。

须臾后，一双银边锦靴踏上小凳，车帘轻轻飘动，淡出张俊美到凌厉逼人的侧脸，周遭的人和物刹那失色，唯余人群中那浓墨重彩的一点。

“宋昱宁。”陆承渊咬牙切齿道。

踏下马车的宋昱宁似有所闻，侧眼转来，却又给前头带路的人喊住，“宋郎君。”

宋昱宁瞬间收眸，唤他的那人迎手道：“这边。”

两人一道进入，而不远处的陆承渊仍未回神，不仅惊讶于宋昱宁的出现，更震惊于那刚才给他带路的人。

正是陆承渊费尽心思，苦苦央求的高官所带来的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