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两日,陆承渊没等来任何消息,希望逐渐落空,他心里难免沮丧,原以为两个孩子会让他动容,熟料事实狠狠打了他的脸,跟他想的完全不同。
将铺子其余的地方打点整理好,也就暂时闲下来了。陆承渊想着云京的事,便带着崔景晏一块又去孙夫人的住处探望。
翟子路不在,由孙夫人亲自出来迎接二人,精神看着比从前好过不少,眉间的忧愁也淡了,还藏着几分喜气。
陆承渊颇为讶异,往院里走的时候才听孙夫人道出原由。
原是因为云京的病有所好转,昨日孙夫人照往日一般去看顾他,坐在床畔与他叙语。忽感指尖被什么东西碰触了下,垂眼瞧去,就发现云京的手指正在屈动。
孙夫人大喜过望,握住云京的手,喊了几声他的名字。这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云京眼睫轻动,遮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溜转几下,似是听到了她的呼唤般,慢慢收紧五指,包住了孙夫人的手。
孙夫人愕然怔住,回头提了声音就喊外头的翟子路,等人进来,流着泪把这事告诉给了他。
不多时,翟子路请来医师为云京看诊,医师言说,他身体大有恢复,只消再修养几日,便可苏醒。
孙夫人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当时激动得淌下泪来,握着云京的手直夸他,说他做得很好。
这喜事他们本想今日就告诉陆承渊来着,熟料不等他们去告知,陆承渊便自己找上了门。
“那真是太好了!”陆承渊高兴道:“也不枉夫人和子路的日日照顾。”
“是啊。”孙夫人提起这些还忍不住鼻酸,提袖拭泪道:“我如今只求云儿和路儿身体康健,别的都不在乎了。”
陆承渊听完这话忍不住偏头看向崔景晏,触及他那双不论何时都明亮澄澈的双眼,心里顿时有什么东西落地了,好似千山越过,归来后的释然。
“你们先坐着,我去备茶。”孙夫人提身往外走,陆承渊抬手要拦她,但人已经先他一步走出屋门,他也不好再挽留,搁下手,叹了句,“景晏,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崔景晏语气平和有力,“你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对吗?”
“嗯。”陆承渊对崔景晏能够理解他的心思,没显出一点惊讶之意。
他们本就是这世上最能够洞察彼此内心的人,天生一对,合该在一起。
陆承渊惆怅难当,以手支额,“云京有所好转,不日就能苏醒。等他苏醒之后,若我还是追查到底,我不知道宋府又会再使上什么手段。他们这次能够无视王法,当街伤人,下一次或许就能草菅人命,拦路杀人!”
他的担心有凭有据,在这里死个人太常见了,没人会管这些小事,也引不起高官的重视。
只要足够有权有势,即便在朗朗乾坤下杀人又有何妨,你自去申诉报官,可看有没有人能够助你。
崔景晏看着陷入痛苦挣扎的人好一会儿,搭上他的手掌,轻道:“承渊,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陆承渊不懂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却也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我始终不知道你为何喜欢我。”
这句话是真心的,虽然他们互表心意,知道对方心里的唯一就是自己,但原因具体是怎么样的,陆承渊没说过,崔景晏也没直白摊开来讲过。
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约定,深藏于心底,等待一个偶然的契机,它才会被开启。
“我从未认真与你谈过这些,但今日我想告诉你。”崔景晏直视陆承渊迷茫的双眼,正色道:“我喜欢你身上的勇敢,在村里的时候,你会反抗他们,证明自己清白,这是我没有的。”
他放慢了话音,神色似陷入无限回忆,“当年娘重病的时候,我其实有下山求过村子里的人。我想着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就算娘真的做错了什么,到现在惩罚也足够了。但当我下山的时候,他们看我的眼神……”
说到此,崔景晏深深闭上眼,仿佛深陷在个恐怖的梦魇中,无法苏醒,“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些厌恶、憎恨、恶意的目光……”
年少青涩的崔景晏刚刚下山就被数十个村人给围了起来,他们无一不是凶神恶煞,目露凶光,那眼神就像是恨不得把他给抽筋扒皮,再饮血食肉。
“滚回山上去!”
“他娘诅咒了村子,他这次下山肯定又是来谋害村人的!”有人煞有其事地附和道。
“滚!”
十来个人狰狞着面目,步步逼迫瘦弱无助的少年,直到他退回到山林中,脚踩上枯败的枝叶,被惊得坐倒在地,最后仓皇爬起身,疯了般往山上跑去。
如此极端的恨意是崔景晏多少年来的梦魇,即便是在梦中也会被那些充满敌意的目光给生生吓醒过来。
他始终想不通村人为何会这般恨他,明明他和娘亲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明明错的是那个侵犯他母亲的人,明明娘和自己都是受害者。
“是他们的错!”陆承渊反握住崔景晏的手,紧紧的,怕他会就此消失一般,“不是你的错,景晏。”
崔景晏睁开双眼,如释重负般叹出口气,“面对他们的逼迫,我该反抗的。若是那一日我再勇敢一点,或许娘不会走的那般早。说到底,是我太过懦弱了。”
“不!景晏你别这么说!”
崔景晏摇摇头,回以释然的微笑,“承渊,我喜欢你的勇敢。所以这件事,我想你继续做下去,不要因为惧怕而退缩,否则来日回想起来,就会跟我一样后悔。”
原是这样,陆承渊终于明白他说这话的目的,感动又心疼地捏捏他脸侧的软肉,“你不说这些,我也会继续做下去的。何必把好不容易愈合的心再剖开来,不痛吗?”
“不痛,很早就不痛了。”
崔景晏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有你在,所以不会再痛了。
“茶来了。”孙夫人端着木盘从外头走进来,满怀歉意道:“水热得有些慢,所以晚了些,你们在聊什么呢?”
看到人的瞬间,孙夫人率先注意到两个人深情对视的面孔,之后转到底下牵在一起的手。顿时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可此刻再退出去明显有故意之感,只好硬着头皮把茶盘搁下。
崔景晏在孙夫人走近时,就一把将手抽出,装作无事发生一般,道:“其实不必麻烦的,我们这便要走了。”
孙夫人察觉他迅速抽离的手以及陆承渊幽怨看去的目光,顿时闪躲着视线,赧然道:“喝盏茶再走吧。”
话落,未关严实的院门突然被人推开,来人急匆匆地喊道:“夫人夫人!不好了!”
孙夫人认出那是专门请来管理桑田的农人,“怎么了?”
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或许是桑田出了事。
自云京陷入昏迷,桑田那边她几乎没再管过,全权交给了多年来看顾桑田的农人,对他也很是信得过。
农人慌慌张张地跌到她跟前,着急得满头大汗。如今正值秋季,天气不冷不热,像这样出了这么多汗,定是一路从城外桑田跑到了这里。
他却来不及抹汗,挥动着手,指向城外的方向,急急道:“我们的桑树一夜间全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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