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中年男人慢步走入房中,至内室,方顿住脚步,“二郎,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
内室榻上歪坐着个容色俱佳的少年,手支着额,鸦青色的长睫低垂,盯着手中的信纸,目光专注。
窗外的碎光涌入,斑驳了他零落的额发,侧颜柔和,不自觉间袒露出些独属少年的乖巧。
然李肃这话说完好一会,都不见宋昱宁有何反应,他保持敛手弯腰的动作,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
静静在槅门外立了许久,才有一道少年青涩的嗓音响起,“我在这里呕心沥血,他倒是在吴州乐得悠然自在,真叫人心烦。”抱怨中夹带着恨意,可这话听起来却没有那般刺人,倒像是深闺怨妇的嗔怨之言。
“吴州天暖,大郎应该会很喜欢那里。”李肃适口回着。
“他那是喜欢那地方吗?分明是因为人!”宋昱宁眼底隐现阴郁,五指收紧,攥皱了信纸。
须臾后,一口气被他舒出,那点骇人的沉抑跟着消散。
他抚过信纸上的褶皱,动作小心而珍重,如同在对待珍惜之物,仔细叠过几叠,重新放入旁边被拆开的信封中。
“你来是做什么的?”宋昱宁侧身不经意瞟他一眼,取下窗台边的木匣子,又垂下头,轻巧打开匣子上的搭扣。
李肃对他的提问毫不意外,重复道:“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
谁知宋昱宁一听这话,瞬间皱起眉头,手中动作稍顿,“什么人?”
竟是完全忘了自己曾吩咐过的事情。
李肃贴心解释道:“就是那个李湖,二郎不是关了他儿子,要他为我们办事。”
宋昱宁“啊”了声,像是从尘封的记忆里寻到些蛛丝马迹,“交代他的事都办好了?”他向上推开匣子,露出里头一摞高的信封,已经堆高到匣子的边缘,就快要塞不下。
勉强把信封放进去,他边关匣子边小声嘟囔道:“小了,该换个大的了。”
李肃不知听没听见,回着他的上句话,“事情已经办妥了,那桑田里的树已经死了大半,再无救活的可能,相信不日孙静檀和她一家就会离开云城。”
“哦,想不到他办得还挺好。”宋昱宁扭身把匣子搁回原处,李肃似不经意,抬眼扫过。
放好后,宋昱宁注意到人还站在门口,不由拧眉,托腮上下打量他,“还有事?”
“他的儿子要如何处置?”
宋昱宁挑眉,好似刚记起来有这个人,随后摆摆手,不在意地道:“等晚上就给他扔回去,这点事你自己看着办就行,别成日里问我,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呢。”
李肃应是,旋即退下,离开前又突然道:“一会我就差人将新的匣子送来。”
宋昱宁微怔,反应了下他话的意思,慢吞吞应了声,“哦。”
神色怔忪,仿佛并未意料到他这句话会让人听见。
那头陆承渊在铺子里没等来李湖儿子归来的消息,却迎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人。
陆承渊站院子里,抱手打量人,身后头陆灵和李二狗一人各站一边,像在守护陆承渊一般。
“请问,不请自来是个什么道理?”陆承渊双眸笑眯起,语气却是听得出的阴阳怪气。
静央牙关咬得咯吱咯吱响,从未见过这般理直气壮的人,不知一点礼数!
但他想着今次前来的目的,于是强压不满,保持着好风度,弯唇道:“不请自来确实是在下的不对,郎君莫怪。”
陆承渊并非不识时务的人,知晓他背后的主子是谁,过过嘴瘾就得,不会再过分得寸进尺。
“郎君言重了,这次前来可是有何事?”陆承渊心思剔透,看人亲自登门就知一定是那位高官找自己有事,只是不知到底为了何事。
静央本以为还要再遭他一顿冷嘲热讽,未料他竟会这般识时务,当即愣了下,才道:“这里不好说话,郎君可随我来。”
陆承渊眉梢一挑,果然是找我有事。
他刚要跟着静央走,腿边俩小孩不干了,死活抱着陆承渊,吵着闹着要一块去。
他们一眼认出这是那个好看哥哥身边的人,就想跟着去,吃几块好吃的糕点。
陆承渊无法,两手分别拉扯两个小孩,“好了,哥哥要去做正事,不能让你们跟着。”
“不行!”陆灵狂号。
李二狗也跟着闹,静央被俩小孩的叫声刺得额角青筋突突跳动。
主子喜欢小孩,可不代表他也喜欢!
他眼角抽动,手背绷紧,像是下一秒就要暴起。陆承渊敏锐察觉到空气中的不对劲,当即紧迫喊了声,“景晏!”
崔景晏闻声从屋中出来,正瞧见陆承渊被两个小孩抱着大腿的狰狞模样,而后者一看见崔景晏,就跟等到了救星般,伸手挥舞道:“快把他俩都带走!”
对面的静央原本杀气腾腾,脸都黑了,一听这歇斯底里的话,顿时泄出笑声,抱起手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叫“崔景晏”的人走过来,处理烂摊子。
人一到跟前,陆承渊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捉了崔景晏的袖子就可怜兮兮地求助道:“你来了,快救我!”
静央看着二人的相处,眼神逐渐从看戏的从容自若变到疑惑,又转为迷蒙,最后恍然大悟。
这场景似曾相识啊!
上京城,某一日正午,静央得了情报,火急火燎往主子常待的书房走。
路过正屋门前时,里头突然传来声婉转的话音,男人的。
静央顿时站定,反应了下,好像大概明白过来,有人在撒娇。
“我不要喝药!”
静央立刻认出,那是裕王的声音。
于是他随机拉过府里伺候江鹤的人,问说:“今儿裕王来了?”
他今日打晨起就在外头,午间方归,是以不清楚府中情况。
被他拦住的幸运儿是个岁数不大的婢女,叫高大神武的静央这样亲密拉着她问话,小脸一瞬就红透了,结结巴巴道:“是是,刚来不久。”
静央看她红了脸,满脑子莫名,以为她得了病,放人离开前,还给她塞过点银子,“不行就请个假,看病要紧。”
婢女登时脸色一白,气得跺脚走了。
静央一头雾水,却没空多管,又凑到正屋那边,凭借优异的目力,看清屋中状况。
只见高高在上,风度翩翩的裕王长身而立,把自家主子给挡了个结结实实。从静央的视角,两人的面容都瞧不分明,唯独裕王扭动的身躯和扯在手中的霜白衣袖明显。
霜白,江鹤常穿的颜色。
静央当时呆若木鸡,震惊于裕王私下里竟会如此作态。
“郎君?”
轻轻二字拉回静央游走的思绪,他这才记起自己还在别人家中,对上对面人疑惑的双眸,不由清清嗓子。
“处理好了?”他装作无事发生,正常道。
陆承渊颇为无语,这不是一眼就能看见的事吗?
“是,都处理好了。”
两人终于出门,陆承渊本以为要走着去,谁知一出门,就发现门口停着辆马车。
陆承渊觉得奇怪,那间客馆分明离铺子不远,何必还要大费周章,坐个马车。
静央像是看出了他心中不解,简单解释道:“大人已经不住在客馆了。”
陆承渊明了,不再多问,与静央一同登上马车。
晃晃悠悠行了许久,马车才终于停下,静央率先下了马车,陆承渊紧随其后。
左右打量,发现他们眼下正处在一处巷子中,跟前一道木门,拥立在青石砖墙当中,再仔细分辨,发现这是座宅邸。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来到了座宅邸的后门。
静央上前叩门,很快便有人来开门,来人不言不语,只用手飞快比划几下。
是手语。
陆承渊默然暗叹,就看静央同样回以手语,不过陆承渊虽认得出是手语,可却读不懂他们在表达什么。
不一会儿,来人闪开身,让静央与陆承渊通过。
进到里头,宅子就是普普通通的样式,与云城里的别无二致。
他跟着静央,走上二楼,在一间屋前停下。
静央用手敲门,“大人,人已经带来了。”
得到里头人的许可后,静央推门而入。
而再次见到那人,陆承渊想起的却是那日宋昱宁被人恭敬迎入客馆时的场景。
“突然想起我与你还未互通过名姓。”江鹤言笑晏晏,没有陆承渊想象中的凶恶面貌。
不等他回答,江鹤自顾自道:“我姓江,名鹤,是本朝的户部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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