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暴在平和如许的云城上空盘旋,但底下的百姓却对其一无所知。
从江鹤那里得知一切的陆承渊心里有了底,不再担忧无法扳倒宋昱宁的事情。
趁着这会事态还算平静,陆承渊去了趟李湖家,李湖泪眼婆娑地迎上来,差点给陆承渊跪下。
“我儿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李湖悲喜交加,脸上表情也是十分难以言说,陆承渊将他扶起来,与他一道进屋。
李湖的儿子躺在床上,人倒是没受什么外伤,就是遭到了不小的惊吓。此刻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问什么也不回话。
陆承渊和李湖对罪魁祸首是谁都心知肚明,也就不必就此过多追问。
陆承渊稍稍安抚一番李湖,让他看顾好儿子,便出门寻去了孙夫人家。
云京的状况明朗许多,四肢不时就会动弹,看起来不日便能苏醒。
借着孙夫人去倒茶的空当,陆承渊把将要为云京讨回公道的事说与他听,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云京的眼皮突然动了动,像是因为陆承渊的话而很激动。
回到铺子,一封信恰好也送上门,与他几乎是前后脚。
送信的人点名指姓,信是给陆承渊的,陆承渊将其接下,回屋拆开后,几眼阅尽。
随后将信纸捏在手中,崔景晏看他这样,问及信中内容,陆承渊对他没有隐瞒,直言说:“侍郎那边要我做件事,做好了,就能一举让云城县令和宋府一同伏法。”
不想崔景晏听完开心不多,更多的情绪是担心,“若是危及自身的事,我不希望你去。”
“放心。”陆承渊拍拍他的手背,眸光柔和,“不是危险的事,只不过需要借我的嘴散播些消息罢了。”
“这……”崔景晏不大相信,“只是这么简单的事?”
“是啊,所以你别担心。”
次日大清早,还在睡梦中的陆承渊被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连忙披衣起身,崔景晏也一道收拾,陆承渊制住他,“天还早,你再睡会。”
将人按回床上,他匆匆行至铺门处,把门一开,外头白日亮光刺眼,还不及适应,一道蔑人冷喝袭来,“你就是陆承渊?”
陆承渊费力睁眼,逆着亮光终于看清外头的人。
来者一共就两个,一个抱手吊着眼睛瞧人,很是不屑,另一个凶神恶煞,五大三粗,手掌按在腰间的刀鞘上。
两人往那一站,活脱脱四个大字。
来者不善。
不过陆承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惧,声色平平回道:“是我,二位是?”
打头那位眼看他如此从容自若,眼睛吊得更高,往下睨着人。
只是他身量不及陆承渊,故而这动作做起来就很奇怪,他自己好似也察觉到了,找补似的轻拍两片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我们是官府的,找你要点东西。”
不说名字,只说来历,可谓是无礼至极。
但在平民百姓面前,“官府”二字足矣,礼数什么的,在绝对的权利跟前等同虚设。
陆承渊礼貌笑笑,“原来是官爷,不知是找我要什么?”
这一声“官爷”显然是把人给叫舒服了,那人背起手,斜着眼睛,拖长嗓音道:“那日你去当铺当木雕,那木雕呢?”
陆承渊眉头微锁,佯装没记起来,“木雕?”
“对啊,木雕。”吊梢眼的人语气不善,“别说你不记得了!”
“记得记得。”陆承渊矮身弯腰,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我是拿着木雕去过当铺。”
吊梢眼一副“这不完了”的索然表情,抬起只手,要求道:“把那木雕给我。”
“啊?”
这一声惊讶,音量较之前提高不少,街上人虽少,但总还是有几个路过的,听此动静,忍不住看来。
吊梢眼察觉目光,忙改了话头,“我的意思是要买你的木雕,比当日当铺的价格高三十文。”
他伸出三根手指,到陆承渊眼前晃悠,眼底显露嘲讽,意思很明显,多三十文肯定叫你无法拒绝。
他势在必得,认为此等市井小民定然会为这些蝇头小利动容。
而那天之所以没当,一定是还想要更高的价格,如今这一来,不正好是给瞌睡之人递了枕头,成全了他的贪念。
吊梢眼就看那人捏着下巴,似乎陷入纠结,由此他更加断定一会定能直接把那木雕给县令拿回去。
“不卖。”
“什么?”吊梢眼以为自己听错了,眯缝的双眼不由睁大了些,“你再说一遍!”
陆承渊无辜道:“官爷,我说不卖啊,这次你听见了吗?”
吊梢眼何止听得清楚,当即指手暴喝,“大胆刁民!”
锵锒!
锋利铁器擦过刀鞘,映出的寒光如剑般划过陆承渊的两眼。
嘶……眼睛有些痛。
“官爷,何出此言啊?”陆承渊全然一副纯良小民做态,把吊梢眼看得是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下不去上不来,偏偏在这人多眼杂的街上还发泄不得。
“你简直不知好歹,高三十文买你那木雕已是荣幸,你还想要多少钱!难不成要用黄金来买!”
吊梢眼这话简直倒打一耙,把陆承渊钉死在贪钱的木柱上。
“官爷开玩笑了,别说黄金,就是一座金山摆在我面前,我也不卖。”陆承渊话音温和,偏偏越是温柔,伤害力越强。
吊梢眼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跌退一步,给身后人接住,“师爷,不要紧吧?”
吊梢眼摆手,重振旗鼓看向油盐不进的陆承渊,话隐不善,“你这是打定主意不肯给我了?”
陆承渊噙起个温良的笑,“我家那木雕普普通通的,本就是给家中幼弟玩的,若卖给官爷了,小孩子是要埋怨的。”
话说的有情有礼,但在吊梢眼听来完全就是推诿之词,摆明了就是不打算卖!
“好!”他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像是被气走了一般,带刀之人跟随身后,没再管陆承渊这边。
陆承渊把铺门合上,往后堂走时就看拱门处趴着好几个人,上头两个脑袋是阿柳和李二,下头还有两个小脑袋,分别是陆灵和李二狗。
崔景晏站在他们之间,恰在拱门下,眼神略噙忧虑。
“好兄弟,你跟官府的人作对干啥?那木雕本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玩意,你就卖给他,阿柳也不会说啥。”李二还冲阿柳问了句,“你说是吧,阿柳。”
阿柳点头,陆承渊却摇摇头,“这件事我有别的打算,没事的,二哥,不用为我担心。”
李二见他这样坚决,不好再说啥,只得于心里为其祈祷,希望官府的人不会来找麻烦。
可天不遂人愿,当天晚饭刚过,两个差役突然找上门,点名道姓将陆承渊给带走了。
这场面吓得李二几人魂飞神散,六神无主,反观被带走的陆承渊倒跟个没事人似的,还反过来安慰众人,“想来官老爷只是有事找我,我很快就会回来,你们别担心。”
说完,差役不再允许他讲话,将人直接带走了。
陆承渊跟随两个态度称得上恶劣的差兵回到府衙,被带进了其中一间屋中。
里头普普通通,搁着不少书册,看起来是个办公事的地方。
陆承渊在里头等了会,才听到门外有动静,脚步声停顿,紧闭的门扉随后打开。
定睛看去,来人官袍加身,周身纠缠有上位者的气势。
“你就是陆承渊?”
陆承渊懂得规矩,立马拍袍跪下,行礼道:“民陆承渊,拜见老爷。”
县令没立刻搭理他,从他身侧慢腾腾走过,扑通坐入圈椅中,才又发话道:“为何不肯卖?”
陆承渊跪着转了个方向,“老爷问的是那木雕?”
“不然呢?”
陆承渊依旧同一番说辞,“我同先前那位官爷解释过了,这木雕是给家中幼弟玩的,不好买的。”
但县令不是好糊弄的,追问道:“那你为何拿着那木雕去当铺,不就是有典当的心思吗?”
陆承渊从善如流,回道:“那时是有的,因为家中不富裕,需要钱。”
县令无声嘲讽,提起唇角,像是在说果然是为了钱。接着又听底下跪着的人道:“不过眼下已经解决了,所以不想卖了。”
“你这话说的矛盾,既然当时需要,为何当时不卖?又说现在才解决?”
陆承渊辩驳道:“老爷,当时我卖了的,那木雕我已经卖了!”
“何意?”
“老爷有所不知啊,木雕那东西我家中不少。当时我拿着其中一尊去当铺,铺子掌柜给出的价格不太如意,我就想着再多问问,卖出个好价格。不想后来就有人找上门来,花大价钱从我这里买去了那一尊。”
县令眉梢挑起,身子前倾,撑在桌上,“谁买的?”
陆承渊摇摇头,“不识得,他没告诉我名字,只见他长得跟个书生似的,他从我这里买去一尊,解了我家中好的燃眉之急,所以我也就不需要再卖其他的木雕了。”
“你再仔细说说那人长相和他买你木雕时的细节。”县令显然对这个部分更感兴趣,追问许多。
陆承渊一一告知,其实都是根据陆灵和李二狗那日的偶遇所改编的,眼看县令听得投入,他话音一转,“……不过我去送木雕时,看那位郎君似乎心情不大好,隐隐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账册。”
县令心口重跳,掐指急问,“你听见他们说账册?”
陆承渊忙把头一垂,“没听太清楚,但进屋时我瞥见那位郎君桌上有个蓝色的册子。”
哐当!
不知怎的,刚还坐得好好的县令突然从圈椅上头跌坐下来,脸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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