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陆承渊完好无损从县衙里又走了出来,刚到门口,后头有人急急喊住他。
声音熟悉,陆承渊回头一瞧,借着衙内的灯光亮堂,一瞬认出来人,不是那吊梢眼师爷还有谁?
“郎君留步啊!”师爷此刻也不知怎么了,跟变了个人似的,眉眼带笑,忙走上来,全然不见初见时那副刻薄模样。
“官爷有事?”陆承渊恭敬行礼。
师爷拦住他作拜的架势,“疏远了,咱们都见过一面了,不必行礼了。”说着,把陆承渊拉到旁侧。
县衙门前恰有棵柳树,师爷将人带至树后,借黑尽的天色和地形将两人身体给遮了个严实。
陆承渊看他东张西望的鬼祟模样,做出一脸不解,接着师爷笑眯眯从袖子里掏出个荷袋递给他。
“这是?”
“老爷给你的。”师爷的小眼不再吊着,像变戏法似的垂弯下来,扮出和善的姿态。
那模样看着像极了只心思全写在脸上的笨狐狸,他殷切将荷包往陆承渊怀里塞,陆承渊却像接了个烫手山药,拼命摆手推拒,“我已跟老爷说了,那木雕不卖了,就剩几个是给家里幼弟玩的。”
师爷一愣,旋即眼梢皱纹堆积,眯起个笑,“可不是为了那事,老爷刚也跟我说了,说既然是家里幼弟喜欢的,怎好夺人所爱,就不强要你卖了。”
“既然不用卖了,这钱是……”
“是老爷给你的补偿。”师爷解释道:“我知道带你来那两个差役对你不算友善,老爷听说后,哎呦,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他自个原先的意思,是从当铺那块看中了你的木雕,想收来放到家中,所以就遣人将你请来谈谈木雕的价格。”
师爷凑近,强行与陆承渊拉近关系,低声道:“但你也清楚,那些个衙差,脑袋都笨的!听老爷说了一嘴‘请’,结果自己曲解成旁的意思,这不就闹了个误会!”
“噢!”陆承渊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成功让师爷以为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良苦用心,热切拍拍他的手,“你明白就好。”
好个鬼。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老爷了。”陆承渊嘴上这么说,却把被推到怀里的荷包往回送。
这操作给师爷看得一愣一愣的。
怎么回事,不都已经理解了吗!
“你这是……?”师爷问。
陆承渊挂起个单纯的笑,“孝敬官爷,感谢官爷特地来给我送这些。”
师爷当头一喜,惊喜得晃了神,陆承渊趁势把东西塞回他手中,随后从树后跳出,飞快挥挥手,“官爷不必送了,我这就走了!”
师爷呆看着人转身跑远,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融入人群当中。他这才像是被砸醒了般,手掌一坠,掌心沉甸甸的钱袋是真的,低眸看去,心头登时跟抹了蜜似的,甜极了!
“不要白不要。”贼兮兮地四周瞧瞧,随后把荷包往怀里一塞,彻彻底底成了自己的东西。
换作副没事人的模样,师爷背手哼起小曲儿,心情颇好,摇头晃脑从树后掠出,颠回府衙中。
那边已跑远了的陆承渊回首望去,恰瞧见远处衙门外那抹晃晃悠悠的人影,顿时面露鄙夷,就着路旁的湖水洗了洗手,可巧就是刚才被吊梢眼碰过的那只。
“晦气!”
当天回去,一切安好。
而陆承渊的平安回归也安了不少人的心,尤其崔景晏,自陆承渊随差役们走后,他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的,在铺中心神不定,连扫个地都能将自己划伤。
陆承渊回去时,一眼看见他掌心缠着的纱布,吓得慌了神,还是阿柳喊住他,把原因道出,才没让他继续发疯。
李二安完心,就忍不住指摘他,“你瞧瞧你,做个啥也不跟我们说。我和阿柳也就算了,弟妹你也不告诉,他担心得连觉都睡不下,差点就要去官府门口要人!”
崔景晏平时在人前话不多,这会却也忍不住打断李二,“二哥别说了。”
李二心知这是别人的家事,不再多说,拉着阿柳回了屋,那边两个偷偷观望的小孩也懂事的离开。
一时间,院中就剩了陆承渊和崔景晏俩人,面对面,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到最后汇成一句话,脱出口,“对不起,景晏。”
崔景晏挡住受伤的手,摇摇头,“是我想的太多了,担心的也就多了。”
陆承渊牵起他,慢慢走回屋中,在明亮的烛火下一圈圈拆开纱布,动作温柔而珍惜。
换纱布时,他将今日在府衙内的事和江鹤要他做的事一并告知。
由此崔景晏得知一切,忍不住感叹江鹤的谋略,“若是从内里就开始斗起来,那么吐露出来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多,不必去查,也能得到不少证据。”
陆承渊适时侃道:“这就叫狗咬狗,一嘴毛。”
这夜太平无事,第二天大早上起来,街上就乱了。
议论声纷纷扬扬,隔着几大条街都能将梦乡中的人吵醒,其中一个便是陆承渊。
他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做什么都慢吞着,当他还在慢慢悠悠吃早饭时,那头已有人耐不住性子先找上了门。
李二狗去开的门,来人一见门开,立刻跟只撒开缰绳的马儿一般疾驰闯入,撞得小胖墩李二狗在原地打了个转,还给陆灵看得哈哈笑。
来人火急火燎奔到陆承渊的面前,吹胡子瞪眼道:“怎么回事!外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吃早饭?!”
陆承渊咽下口清粥,才转眼瞧他,“发生什么了?”
看他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懵懂模样,翟子路胸口一堵,抚胸把眼睛挪到一旁的崔景晏身上。
清早,阳光尚好,小口喝粥的人皮面细腻,白皙惹眼,好一幅养颜的美人图。
翟子路的心平静了,但陆承渊心里的醋坛子却炸了,当即反过筷子戳他大腿,“说话就说话,眼睛别乱看!”
翟子路:“……”
他猛地退开,嫌弃地看着腿上被筷子戳过的地方,“你这人一点不讲究,沾着口水的筷子就往我身上碰。”
“嘿!”陆承渊把筷子压到他眼前,逼他看清楚,“看见没?我用的是筷子头,干净得很!别说那些污蔑人的话。再者说了,你那裤子说不准还不如我的筷子干净呢!”
“你说什么呢!”翟子路瞪眼反怼。
陆承渊示威似的,又用筷子戳他,一字一字道:“说你裤子不干净。”
“够了!”
就在气氛愈发紧张的当口,崔景晏起身厉呵,陆承渊悻悻转头,看他一脸恼色,似被二人这不分场合的斗气模样给气到了,忙跟做错事一般垂下脑袋。
暗中观察的李二眼看态势不对,环了阿柳赶快离远,“看样子有承渊兄弟好受的了。”
崔景晏深吐出口气,看着翟子路问道:“你继续说,外头到底发生什么了?”
原本遭他一声呵,缩着脑袋跟个鹌鹑似的翟子路听他问起这事,顿时来了劲,“是宋家的事!”
一听宋家,崔景晏脸色稍霁,陆承渊同时竖起耳朵聆听。
“宋家的铺子好几家都关了,你们猜是谁搞的?”
翟子路刻意讲话神秘兮兮,可还不等二人说话,他又猛地提高声音,自顾自道:“官府!”
“我看得清清的,铺门上贴了衙门专用的封条!云城人都炸锅了,宋家人向来与官老爷交好,但眼下居然将他的铺子给查封了!这可真是……”
“大水冲了龙王庙。”陆承渊从旁轻飘飘插来一嘴。
“对对对!”翟子路抓耳挠腮,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句话!
崔景晏又问,“那现在宋府那边什么态度?”
“照宋昱宁的性子,肯定要以牙还牙。”陆承渊抱手哼笑,翘起的尾音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意思。
“瞧着吧,这云城啊,马上就要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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