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渊的嘴像是在菩萨庙里开了光,这一句话应验在接下来的云城中。
宋家所属铺子被查封的转天,几个魁梧大汉跑到官府门前举旗示威,内容是要府衙交出他们的雇金。
百姓们奇怪,官府怎会欠老百姓的钱。
几个胆大的凑上前,问及队伍中的人,提起此事,就有人气愤讲出原委。
缘是府衙因为年久失修,损坏严重,曾经修缮过一番。
当时县老爷走马上任,看不下去任职之地如此破落,便借故在城中招人来修缮府衙。
被召集来的百姓想着为官老爷干活,都信任非常,没主动开口要钱,把活干得利利索索。府衙焕然一新,可舒坦住进去的官老爷转脸就把这事抛在脑后,连工钱都没付。
“那你们为何现在才突然闹事要钱?”围观的里有人洞察力超群,从这件事中细品出不对来。
这话问出口,果然就看被问话那人愣了住,领头闹事的魁梧汉子旋即扭看过来,开口冷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旱灾不断,哪哪儿都没钱,我们要活下去,只能拼了这条命来要钱!”
不等人再开口,他举手呐喊道:“还我们的血汗钱!”
立刻有人附和,此间闹得轰轰烈烈,府衙内的正屋炸开砰地一声脆响。
“哼!”县老爷愤而起身,涨红了脸,指着门外咒骂,“听听,听听!血汗钱?”他摊手重拍几下,“这哪里是为了他们自己要的!分明都是宋家那小子故意搞出来的!”
吊梢眼师爷立刻起身,劝慰道:“老爷息怒,眼下可不是为那小子生气的时候,还有旁的事更要紧些。”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在眼眶中打转,意在提示县老爷些什么。然后者正在气头上,脑袋昏得一塌糊涂,想不了一点东西,气得骂骂咧咧道:“唧唧歪歪!你就不能说直接点!”
师爷慌急拜礼,“小人有错。”他颤悠着,微直起上身,“老爷,我的意思是侍郎大人在我们安排的地方住着,那宅子虽然离府衙较远,可如今情势闹得如此凶,难免会传到侍郎大人耳朵里去。”
县老爷登时打了个激灵,被他的话给吓到了。
是了,外头还有尊大佛,这事万万不能传到那人耳朵里。
“你快去,叫捕快将他们都抓进大牢里!”县老爷慌不择言,指着师爷发令,即便如此仍觉不够,自己仓促转身就要推门出去叫人。
“不可!”师爷冲到门前挡住,“老爷,外头的人少说十来个,还有不少好事之徒,若是光天化日抓人,那么势必会传遍整个云城!”
县老爷经他提醒,方精神大震,惊觉自己差点因气犯下大错。
师爷看他情绪稍微稳定,将心中想法慢慢道出,“昨日老爷因为怀疑账册一事,查封了两三家宋府名下的铺子,试图以此来提醒他。可今日就出了这档子事,明摆着就是宋昱宁故意跟老爷对着干。当初这翻修府衙的钱分明由他所出,现在却还有人来衙门要钱,这些人分明就是受他指示,为的就是借此威胁老爷,看来他是打算要跟老爷划清界限了!”
县老爷浅浅颔首,走回交椅处落座,外头叫嚷声不断,不时被几声厉呵压过。县老爷若有所思,目光聚了又散,师爷放轻声音,如诱哄般,“老爷,他不过一介草民,顶多有点钱。可老爷是谁啊?”
他骄傲竖起大拇指,遥遥指天,“那是圣上所授的县令,是为朝廷效力的栋梁,哪能是他这种人能比得了的!”
话语很神奇,具有意想不到的魔力。
是人就喜欢听好听的话,恭维的话。作为官职低微的县令最喜欢听的,便就是这种将他捧得高高的,好像缺了他,朝廷就会散了的话。
县老爷飘飘然,翘起二郎腿,恍然不闻外头的喧杂,端起旁边桌上的茶盏,喟叹道:“嗯,然后?”
“然后,我想说老爷根本不必跟宋昱宁玩这种迂回的招数。”师爷跟条鲶鱼似的滑回县老爷对面的位置,倾过上半身,说悄悄话一般,低声道:“老爷不如直接下手,将宋昱宁处置了。”
他横手作刀在脖颈处狠狠一划,眼中暴起的喋血杀意赋予这把刀力量,仿佛真有鲜血喷射,血腥又令人血脉偾张。
县老爷给唬得身子猛地后仰,掌中茶盏轻微抖动,脆响连连,“……直接杀了岂不是更显眼?”
他想的是在侍郎住在云城的这段日子里最好小事大事都不要有,就平平淡淡的跟水淌过石头一样,静静地,安然度过。
“那不杀也行,老爷总得给他些惩罚,叫他不能如此威胁您。”
县老爷自己没主意,心觉听听别人的主意也挺好,“你说给他什么惩罚?”
师爷敛笑,神色肃然,“他这些年做了多少恶事,找个苦主,将他告了,我们再顺势将他给抓起来,如此一来,不正好束缚住他。到时他人在我们手里,是要他生,还是要他死,不都是老爷说了算。”
县老爷静思,越想越觉得这个点子好。当即就喊了门外值守的捕快来,叫他们把关于宋府的状书通通拿过来。
对于外头闹事的人,县老爷主动现身,撑起比往日还要和煦的微笑,从师爷手上接过早就准备好的银两转交给打头闹事的人。
“这事是本官的错。”
闹事的人本来就是得了指令,只说要他们象征性的闹闹,也不用把事情闹得太大。如今县老爷亲自出面,闹事头领估量轻重,态度跟着转变不少,掂掂手中银两,挑起眉梢,疑道:“怎么这么多?”
师爷插言,乐道:“老爷体恤你们,按着每年的利息,又给每人多补了一钱银子。”
此话一出,不论是闹事的群众,还是看热闹的都倒抽口凉气。
师爷眼观众人表情,不由再接再厉,“那时老爷刚到任上,事情颇多,难免有所疏漏。今日你们指出来,老爷自然要多加弥补。”
县老爷适时点头,认同了师爷这番话。
而这又是多给钱,又是言语宽慰的行为,很快把众人的怨气抚平,甚至有几人看向县老爷的眼神都充满倾佩。
“好了,没什么事就都散了吧。”师爷趁势开口。
得了好处的人没法再说什么,很快就结伴离开,而围观的人没了趣事可看,渐渐也散了。
一桩闹剧就此收场,县老爷肉疼得看着那么些钱进了别人的腰包,禁不住咬酸了齿根,但为了能平息怒气,花些钱还是值当的。
他心头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只等找到个合适的苦主,为他平冤化仇。
县老爷美滋滋想着日后的好日子,另一头的宋府却不得安宁。
宋昱宁用力挥手,将手中的东西无情甩到地上,瞬间碎成两半,“什么?!”
李肃觑着地上已经变为两截的东西,有些心疼,那可是舶来物,珍贵堪比金子。
他压下心中情绪,冷静回说:“二郎听得没错,有人借着我们的名号去官府门前闹事。”
“谁干的!”宋昱宁怒不可遏,他明明没吩咐人去做这种事,可如今居然有人敢打着自己的旗号招摇过市。
问起这个,李肃那边没了动静,宋昱宁怒道:“为何不说话!”
“回二郎,谁指使的,这个还没有查到。”
李肃头一次表示有做不到的事情,宋昱宁一时想笑,一时又恨得牙痒痒,居然有人能在李肃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
“昨日那老东西封了我的铺子,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起事,就没跟他计较。谁承想,我不搞事,竟还有人逼着我去搞,那得是多恨我,非要拉我下水!”宋昱宁只消一想到那藏在暗处的人就浑身不舒服,事情脱离掌控,就会给人种处处危机的恐慌感觉。
“二郎别急,既然做了就肯定会露出马脚,只是时间问题。”
“罢。”宋昱宁抬手,“先观望观望,另外让手底下的人都给我管住自己,谁敢在这个时候再出差错,我立刻就砍了他。”
李肃:“是。”
想到什么,宋昱宁眉头舒展,哼笑道:“反正账册已经交出去了,等县令山倒,我倚侍郎做靠山,这云城还不是尽归我手。”
街上闹事的人分完钱就四散而去,打头的人左扭右扭,不时回头,警惕似的瞧瞧周围。直到扭入一处巷子拐角,黑暗中沉闷的嗓音突然响起,“办成了?”
那人立刻停住脚步,止在拐角处,躬身低微道:“办成了,县令给了不少银子。”
“喏,这是你的报酬。”
话音落,地上落下个沉甸甸的袋子,砸起一圈灰尘,足见其份量。
那人双眼霎时放光,嘴里连声说着道谢的吉利话,恨不得要磕个头。毕竟他只是按着这人的话喊了几声,居然能得到如此多钱,实在出乎意料。
等了会,没听见回应,他试探着前倾身体,往转角那边看过去。
黑暗一片,没半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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