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勇翌日方才上门,好言好语相劝。谢行觉得跟老师劝学没甚两样。
不止谢吉,谢勇和谢壮父子也来帮忙翻地。让谢行惊讶的是,谢平竟然也在。
“我爹要在家带虎子,不然他也要过来帮忙的。我正好在家就过来了。”
人多力量大,但光靠人力来松地开垄依旧是件缓慢的事。一天下来,谢行不止全身酸痛,手掌还不小心磨破了皮。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姜明却不以为然。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
前面十来年,只有他一人,无论刮风下雨,晴天黑夜都在地里忙活。不管做的再慢,只要一天一天一锄头一锄头地坚持,总有做完的那一天。
谢家人勤快干活也快,尤其是谢吉,一个人顶好几个。他自制爬犁,凭借一身牛力拉一天下来脸还能带着笑。
“以前,村里有头牛是好几家一起养的。农忙时等他们忙完,幸运点能借牛来使两天,就会松快很多。可惜,那头牛老死了。这几年年景不好,村里也凑不出钱再买一头。”
谢行已经没有力气煮饭,瘫在矮凳上看火,姜明炒菜已经像模像样。两人说着家常。
谢行眼神一亮,自家可以买牛啊,这样就不用把自己当牛使了:“咱买头牛吧!”
姜明炒菜的动作一顿,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甚么?”
“买牛啊!光靠人力肯定是不行的。”谢行越说越觉得有理:“就是累死我,我也耕不出八亩地来。买头牛多好,耕地拉货都有着落了。以后要去镇上也不用脚走了。”
“你觉得怎样?”
姜明觉得不怎样,姜明不说话。一头牛得二三十两。年景虽不好,但牛还是很贵。
谢行看姜明一眼就知道他怎么想的,但依旧不放弃。经过一日半的耕耘,谢行充分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以前他幻想的田园牧歌,根本就是空中阁楼。他哪里是想过田园生活啊,他分明是想换个环境当咸鱼。
想象中,晨起听鸟鸣,最忙不过是采摘蔬果,最烦恼的事是吃不完的蔬果,地里的蔬果像打了激素一样疯狂地一胎八宝。
可他有时连早起都困难。光想着采摘蔬果,蔬果怎么来的那是一点也不敢想。他只看到田园生活中的美好,其中的辛劳是一点也没预料到,亦是一点也不想沾染。
这样干下去真会死人的。
“你别光想着买牛要花钱,要想想牛能干多少活,能给我们带来多少好处。”
“买牛根本不会花钱。牛等于钱,我们不是花钱买牛,只是暂时把钱变成牛。只要牛在钱就在。”
“假如一头牛值二十两,养上十年,一年就是二两。每个月只要一百六十七文钱,一天才五六文钱。”
“天呐,只要一天五六文钱就有一头牛!这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牛还能干活,十年后还能卖出去嘞。”
姜明依旧不说话。谢行的话绕得他有点懵懵的,明明就是花了钱买牛,怎么能说没花钱呢。但谢行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家里多了头牛,怎么看都不会亏。
还有牛可不止活十年,要是活到二十年,他每天花两三文钱就能有一头牛了?天底下竟还有这等好事?
谢行摇着姜明的袖子:“老公,你说句话呀~”
“买头母牛更好,十年里要是生下小牛都是我们赚的。要是三年生一头小牛,十年后,咱们就要有四头牛了。天呐,整个清溪镇哪户人家能有四头牛的?不得了。”
撒娇不行,那就攻心为上。
果然,姜明狠狠地心动了。只要每天花几文钱,几年后就能有好几头牛。到时若是把牛再卖出去,不就有好几十两了。
姜明当即拍板决定:“买!”
谢行喜笑颜开:“老板大气!”
两人都不会挑牛,买牛的事还得找谢家人帮忙。谢吉最是积极,直言道好牛坏牛他一摸就知。实在不行,他与牛比比劲就知道牛好不好、力气大不大。
清溪镇有专门买卖牲畜的地方,他们去看了觉得不好。
最后是谢勇寻摸到的,很远的一个山头有一户专门养牛养羊的人家。这户人家有一头母牛前两年生下一头小母牛,正值壮年要价不菲,但牛是好牛。
离得远,过去还得从山岭中穿行,谢行没跟着去。谢勇和谢吉披星戴月地赶路,在九天后终于把牛赶了回来。
是一头母水牛,一对牛角又粗又弯。水牛眼睛湿润透着悲悯与灵性,它安静地站在院中甩着尾巴,脾气很是温和。
姜明轻轻把手搭在牛肚上,一鼓一鼓的,暖暖的。母牛回头看他一眼,吓得姜明赶紧松手走开些。
母牛不以为然又静静地转回头不紧不慢地嚼着青草料。
知道要买牛,田里撅出来的青草姜明没扔。抱去河里漂洗干净,挑回来给牛吃。
决定要买牛时,大山村除谢家人外没其他人家知道。但谢勇是里长,往日里杂事多,不在村里八/九日很多人都觉得奇怪。但谢家人口风紧问不出什么来。
等谢勇和谢吉赶着牛进村,消息就瞒不住了。谢勇在前头牵牛,谢吉在后头护送。后面就跟着几个小尾巴,是村里的小娃。
没一会,听闻动静的婶婆们还有在家的汉子都跑来,直把谢家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村民们围着青牛左看右瞧,扒拉下耳朵,又摸下尾巴撸牛尾巴毛的。
“是头好牛,腿脚粗看着就有劲。”
“哟,还是头母牛。将来生了小牛就不得了了,谢家要有两头牛。”
这话说到姜明的心坎里去,他连着梦见好几日骑着车,后头还跟着几头牛的美梦了。一下花去二十八两的心疼劲也过去了,净是滋滋的甜往外冒。
平生第一次,期待以后的日子。
姜明昂着头又往牛身边靠近。他伸手去摸牛角,硬邦邦的。母牛不怵他,把头轻靠过来蹭了蹭姜明的腰。
素衣被牛蹭出两道泥印,姜明不恼反而笑开来。这牛真灵性,知道他是主人亲近他呢。
村民把谢行围起来,夸完牛夸他,夸完他夸牛。除了对牛好奇,都有些想讨好谢行的心思,指不定以后能借牛来使两天。
谢勇以“人多牛害怕”为由,费了九牛二虎之心才把村民散开。
村民刚出谢家院子就见王桂花在外边鬼鬼祟祟地往里偷看。
当即有婆子笑着大声道:“哟,王桂花你瞧啥?你侄子家新添了头大水牛呢。瞧我这嘴,差点忘了姜明已经不是你侄子了。要不是你夫妇俩不干人事,今儿个这头大水牛还能帮你家耕两亩地嘞。”
“呵呵,可不是嘛。”
姜明在院中听到抬头往外面看去。
王桂花面皮有些燥,梗着脖子道:“我只是路过。没见识的泥腿子,一头牛有甚么好稀罕的。”
她是听见村中孩童喊着买牛咯买牛咯,这才赶紧从家里出来看热闹。顺着人多的地方走,没想到是谢家买牛了。但王桂花可不肯承认。
“你不稀罕,你家咋不买牛?”
“就是,你不稀罕自个买头去。姜明不在,免得你和老姜头日日在地里耕不完一亩地。”
王桂花心中恼怒,自从姜明嫁人后,村里说起她和姜富闲话的婆娘越来越多了。
“切。就你们稀罕一头牛。有甚么了不得的,我儿还在镇上置办了宅子呢。一出的小院子,有山有水,走出来就是府衙,一头牛有得比吗?”
婆子不信:“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儿在镇上置办宅子怎不把你接过去?是不孝吗?”
“你懂甚么?懒得与你闲扯。”王桂花不服气脱口而出置办宅子的事,说完她就后悔了。
这事是姜富送银子时得知的,姜财来嘱咐过不能往外说。王桂花忍着好几日没有出门炫耀,忍到心里难受。这下被婆子一激忍不住说了出来。
王桂花知道说错话了当即不再纠缠,匆匆家去。
村民们只当王桂花说大话没放在心头,纷纷散去。姜明却暗暗记下。他了解王桂花,她说假话一定会面红耳赤争辩到底,说到一半明显心虚后悔很是可疑。
难不成姜富卖地是为了姜财来置办宅子。姜明很快否决这个推测。要真是这样,王桂花没去镇上还好说,姜富是一定会住到镇上去的。
买牛的事在大山村热闹了好一阵,每回牵着牛出去都如众星捧月,人人都要夸一句好牛。弄得谢行只要牵着牛见到人都会习惯性地停下来,等着村民摸一把牛后夸一句好牛。
但他也知村名民是夸牛是好牛,而不是说他好牛能买牛。听得多他渐渐习惯了。
对于姜明来说,买牛后的生活还是有些变化的。
最大的变化就是,有一天碎嘴婆竟带着两枚鸡蛋上门来道歉。姜明一眼就看出对方是想打借牛的主意。他不缺两枚鸡蛋当即把碎嘴婆赶了出去。碎嘴婆当天就扯他记仇的闲话,只是与她闲话的婶婆只是笑笑没有应合。碎嘴婆自讨了个没趣。
以前碎嘴婆子可没少说姜克亲,每每遇到他都要夸张地捂着嘴远远走开。现在倒是不躲了,想往他身上贴,还想打他家大宝贝的主意,想都别想。
买牛后,不用谢行下地耕田,谢勇和谢吉争着用牛。姜明也一脸兴致勃勃,谢行乐得清闲。
谢吉赶着牛,连干两天把八亩地犁出来,最后的得出结论:好牛,不比他劲少。
回来时,谢吉扛着农具。谢行问他怎么不把东西搁牛身上驮回来。谢吉一脸谴责地看着他:“把牛累坏了怎么办?”
姜明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
谢行开始觉得人不如牛,要吃一头牛的醋了。
不说谢家其他人,单说姜明,睡前醒后第一件事就是看牛还在不在,饿不饿。给牛喝的水时时记得去查看,说要给他泡的茶却连忘三日。整天与牛恩恩爱爱的,不是陪牛吃草就是带牛下河泡水。
给牛抓跳蚤梳尾巴毛还是小事,最让谢行受不了的是姜明要把牛粪堆在院子里。以后他进进出出都能看到屋门口有一堆大粪。
“堆外面会被偷走。”姜明理由充足。
幸好谢吉很疼这头牛,有空就来看它,没两日在院子里搭起两间牛棚。一间堆牛屎,一间住牛。
牛粪不算臭且姜明日日打理,谢行眼不见心不烦。他开始后悔提买牛的事了。
必须要给姜明找点事做,不然他的世界只容得下那头母牛了。哪还有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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