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永宁宫里的算计,被一堵堵高墙隔绝在外。

冷宫殿内,柳如絮呆呆问道:“王嬷嬷,怎么要脱-衣服?”

“娘娘别误会,”王闻禾赶紧解释,指着她的中衣袖子,“就撕里面最贴肉那一小片!要最软最吸墨的!”

柳如絮虽然不明所以,但对王闻禾的信任压倒了羞怯。她咬咬牙背过身去,摸索着从贴身中衣的里衬上,撕下了一片柔软的棉布。

王闻禾接过那片带着体温的棉布,小心翼翼铺在破桌子上。

她把收集来的炭粉倒上去,又拿起一块相对光滑的小石片,蘸了点水,开始在那片布上,一笔一划,极其用力地写了起来。

没有笔,她就用石片的尖角代替。

没有墨,炭粉混着清水就是墨汁。

她写得极慢,每一笔都用尽力气,在布片上刻下歪歪扭扭的深痕。

柳如絮凑过去看,只见那布片顶端,是两个用力到要把布划破的大字……

【血 书】

柳如絮倒吸一口冷气。

王闻禾继续写,字迹笨拙粗粝,却很有一股子泣血的悲愤:

【罪妇柳氏泣血上陈:

妾父兄忠勇,为陛下血染沙场,马革裹尸。

妾身愚昧,抗旨拒先皇赐婚,甘入圣上冷宫,万死莫赎。

然妾纵万死,亦不敢忘父兄遗志,今陛下朝纲不振,外戚跋扈,妾心如刀绞,日夜泣血哀鸣。

陛下乃真龙天子,岂可受制于妇人之手?岂可令忠良之后,受此折辱?

妾今日虽受掌掴、罚抄书,但死不足惜,唯恐陛下圣名有损,江山不稳。

妾身贱命,愿以残躯,叩请陛下清君侧。

诛……

冷宫罪妇柳如絮绝笔】

写到最后一行字,王闻禾用石片狠戳着布面,留下大片污浊墨团和仿佛力竭的拖痕。

整片“血书”字迹歪斜丑陋,墨迹淋漓,

“外戚”二字后有个徐字,被石片反复刮擦,炭粉堆积成墨团。

而倒数第二行后面几个字,也被大团的炭粉污迹覆盖,模糊不清。

但这被涂得漆黑一团的“徐”字,还有最后那充满暗示的“诛”字,尽是被逼到绝路的疯狂。

柳如絮看得浑身发抖,这字字句句,直指徐贵妃和她背后的外戚,叱骂皇帝昏庸,哪里是“血书”,分明是裹着“忠君”外衣的……诛心之刃!

一旦被皇帝看到……

“娘娘,”王闻禾拿起这片惊世骇俗的布,吹了吹上面的炭粉,眼神像淬了火,“明天,咱们就把这个,交到永宁宫去,让徐贵妃好好看看,什么叫‘静思己过’。”

王闻禾看着柳如絮惨白的脸,在心里默默补充:徐贵妃,你尽可把这“血书”递到狗皇帝案头!

“嬷嬷……”柳如絮嗓音颤抖,看着王闻禾刮完最后一点炭屑,喃喃道:“真要如此吗?这……这……”

“怕了?”王闻禾抬起头,脸上蹭了几道黑灰,声音还是锵锵有力:“娘娘,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那狗皇帝今天能扇你巴掌罚你抄书,明天就能为了哄别人高兴剜你的心,你爹你弟的血,要白流么?”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绝:“娘娘,你信我,只要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咬死这就是你的‘血书’,是你在冷宫绝望之下,用仅有的炭块和贴身衣物写下的!一个字,都不能改!”

柳如絮用力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翌日,辰时。

天刚蒙蒙亮,寒意尚未散去。

永宁宫外,徐贵妃的心腹大宫女彩蝶,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早早地就候在了宫门口。

彩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等着看柳如絮如何收场。

远处,冷宫方向,两个身影在薄雾晨光中蹒跚而来。

柳如絮穿着昨日那身素色宫装,脸色苍白如纸,眼下青黑,显然一夜未眠,脸颊上的红肿似乎消了些,但仔细看,五指印痕仍在。

她微微低着头,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王闻禾紧跟在柳如絮身后,穿着那身粗布嬷嬷服,背脊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地扫视前方永宁宫门口那几个虎视眈眈的身影。

她手里紧紧攥着个小小布包,正是那“血书”。

“柳小主来了,”彩蝶上前几步,声音又尖又亮,刻意拔高了调子:“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您那《女诫》百遍,可抄录齐整了?娘娘可等着您‘静思己过’呢。”

柳如絮的身体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王闻禾。

但她不是怕彩蝶这宫女,她是怕血书里那大逆不道的话……

王闻禾上前挡在柳如絮身前,脸上堆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彩蝶姑娘,我们娘娘抄是抄了,只是……”

“只是什么?”彩蝶眉毛一挑,咄咄逼人:“莫不是没抄完?还是抄得不堪入目,拿不出手?贵妃娘娘可说了,若是交不出,便是抗旨不遵……”

“抄了就是抄了!”王闻禾声音陡然拔高,将手里的布包往前一递,“东西就在这儿,劳烦姑娘呈给贵妃娘娘过目,我们娘娘‘静思己过’,思得可深了!”

她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在清晨寂静的宫道上格外突兀,引得远处几个洒扫的宫人都忍不住侧目。

彩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唬得一怔,随即恼怒,一把夺过那粗布包,入手轻飘飘的,哪里像是抄录了百遍《女诫》的分量?

她心中冷笑,迫不及待地就当场拆开,好让柳如絮当众出丑。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拿出什么……”彩蝶一边冷笑,一边扯开外面包裹的粗布。

里面,一片边缘毛糙、显然是撕下来的素色细棉布露了出来。

布片皱巴巴,上面布满了乌黑歪斜的字迹,还有大片触目惊心的墨团。

彩蝶脸上的冷笑瞬间僵住。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彩蝶捏着那片布的手指像被烫到,失声尖叫道:“《女诫》呢?柳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这污秽之物搪塞贵妃娘娘!”

“搪塞?”王闻禾猛地抬头,几秒内酝酿好哭腔,声音异常响亮,确保周围所有人都能听到:“彩蝶姑娘,你睁大眼睛看看!这哪里是污秽之物?这是我家娘娘在冷宫之中,心如死灰,万念俱灰之下,咬破手指,蘸着仅有的炭灰写下的泣血陈情,是绝笔啊!”

“绝笔?”彩蝶才看清布片上那歪歪扭扭却无比刺眼的两个大字,“血书”。

还有里面那被涂得漆黑一团的,似乎是个“徐”字,以及最后戛然而止的“诛”字。

一阵寒气从彩蝶的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这哪里是抄书?这是要命啊!

这东西要是让皇上知道……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彩蝶又惊又怒,手忙脚乱地想将那布片重新裹起来,“柳氏,你竟敢伪造血书,诅咒贵妃,污蔑朝纲?!来人!给我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彩蝶姑娘!”一个低沉平缓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彩蝶的尖叫。

靛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出现在永宁宫门侧的阴影里。

正是昨日来冷宫传旨的太监,江予安。

他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脚步轻得几乎无声,冷淡的目光落在彩蝶手中那刺眼的血书上。

“江公公!”彩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气十分急切:“您来得正好,您看看!柳氏竟敢抗旨不遵,还弄出这、这大逆不道的东西!简直是……”

江予安抬手制止了彩蝶的控诉,他的目光没有看彩蝶,也没有看柳如絮,而是落在了王闻禾身上。

王闻禾的心猛地一跳,这死太监要干什么?

江予安上前一步,对着彩蝶伸出手,声音平稳无波:“彩蝶姑娘,此物既非《女诫》,又涉及小主绝笔陈情,非同小可。按宫规,凡妃嫔上书,无论内容如何,皆应直呈御前,不得经由他人之手,更不得私自扣留损毁。否则,便是僭越之罪,当杖毙。”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彩蝶的心上,更敲打在周围竖着耳朵偷听的宫人心上。

彩蝶的脸一下变得惨白,捏着布片的手抖得厉害。

杖毙!僭越!这帽子扣下来,贵妃娘娘也未必保得住她!

“江公公……这、这东西污言秽语,恐污了圣听……”彩蝶还想挣扎。

“圣听清浊,自有圣裁。”江予安的声音冷了一分,伸出的手纹丝不动,“彩蝶姑娘不愿呈?可想清楚。”

彩蝶只觉得一股寒气已经笼罩了全身,她甚至感觉,自己若敢说个“不”字,眼前这个看似恭顺的太监,下一秒就能让她血溅当场。

她颤抖着,将那烫手的布片放到了江予安手中。

江予安面无表情地接过那片轻飘飘的“血书”,转身对着摇摇欲坠的柳如絮和王闻禾道:“柳小主,王嬷嬷,随奴才走吧。皇上……在承乾殿。”

他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姿态,与其说是引路,不如说是押送。

王闻禾搀扶住站不稳的柳如絮,捏了捏她的手臂,低声道:“娘娘,挺住!记住我说的话!”

柳如絮咬着下唇点点头,眼中最后的犹豫被决绝完全取代。

王闻禾抬起头,目光迎向江予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王闻禾心中冷笑:死太监……看我等会怎么整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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