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餐厅,名副其实地位于本市最高建筑之巅,以360度环形观景和令人咂舌的人均消费闻名。楚年穿着那身为了会议新买的西装,站在直达顶层的观光电梯里,看着脚下逐渐缩小的城市灯火,感觉自己正被送往一个远离尘嚣的、悬浮于空中的审判台。
电梯门无声滑开,早已等候在外的侍者躬身引路。餐厅内部光线幽暗,每张桌子都巧妙地利用隔断和绿植营造出私密空间,空气中流淌着低沉优雅的爵士乐,远处有人在即兴弹奏着钢琴。客人们低声交谈,餐具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克制。
他被引至一个靠窗的卡座。顾清文已经在那里了。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和一款低调奢华的腕表。他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的璀璨夜景,侧脸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许,但那份与生俱来的清冷和疏离感,却比在办公室时更加明显。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楚年身上,没有什么温度,只是淡淡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顾总。”楚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在他对面落座。这个位置正好将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美得惊心动魄,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两人之间那巨大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看看吃什么。”顾清文将一份没有标价的菜单推到他面前。
楚年打开菜单,即使有心理准备,还是被上面那些法文菜名和后面跟着的数字微微刺痛了眼睛。他快速扫过,点了一份相对便宜的前菜和主菜,然后将菜单递还。
顾清文没看菜单,直接对侍者报了几个菜名,又点了一瓶红酒,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侍者离开后,卡座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悠扬的钢琴声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作为背景。
“今天的表现,”顾清文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端起面前的水杯,轻轻晃动,“比我想象中要好。”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赞扬还是仅仅陈述一个观察结果。
“谢谢顾总,是林总给我们提供了发挥的平台。”楚年谨慎地回答,不忘把功劳归给林氏。
顾清文轻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平台?林伟民那个小池塘,能养出你这样的鱼?”
林伟民是林总的名字。他直呼其名,语气中的轻蔑毫不掩饰。
楚年心里一紧,没有接话。
“你的那个算法思路,核心很超前,不像是现有技术环境下能自然孕育出来的东西。”顾清文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直射过来,“能告诉我,灵感来源于哪里吗?”
来了。楚年最担心的问题之一。
他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紧,面上却维持着镇定:“主要是平时喜欢看一些跨领域的学术论文和前沿科技报道,做一些思维碰撞。可能……运气比较好,偶然想到了这个方向。”
“偶然?”顾清文咀嚼着这个词,眼神深邃,“看来楚顾问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他没有再追问,但楚年知道,他并不相信这个说辞。
这时,前菜和红酒上来了。侍者为他们倒上酒,殷红的液体在水晶杯里荡漾,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尝尝,波尔多的精品,年份不错。”顾清文示意。
楚年看着那杯酒,有些犹豫。他的心脏不允许他摄入过多酒精。
“怎么?不喜欢红酒?”顾清文注意到他的迟疑。
“不是,”楚年如实相告,“我心脏不太好,医生建议少饮酒。”
顾清文倒酒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他,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他想起上次在顾氏,楚年似乎也流露出不适。
“先天性心脏病?”他问,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楚年心里咯噔一下,点了点头:“是。”
顾清文没再说什么,只是对侍者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一杯温热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无咖啡因花果茶被送到了楚年面前。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楚年有些意外。他以为顾清文会无视,或者更恶劣地强迫他喝。
“谢谢。”他低声道谢。
顾清文没有回应,只是优雅地切着盘中的食物。两人沉默地吃着前菜,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凝滞。
“我之前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顾清文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重新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楚年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抬起头,迎上顾清文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而坦率:“顾总,非常感谢您的赏识。顾氏的平台和资源,对我而言确实有巨大的吸引力。”
他先肯定了对方,然后话锋一转:“但是,林总在我最需要机会的时候给了我信任和平台。项目刚刚有了进展,如果我这个时候离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这不符合我做人的原则。”
他选择了坦诚拒绝。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无法心安理得地背叛林总,而且,他隐隐觉得,如果自己轻易就答应跳槽,反而会让顾清文看轻,认为他是个唯利是图、毫无底线的人。
顾清文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原则?”他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绝对的利益和前途面前,原则往往是最先被抛弃的东西。”
“或许吧,”楚年没有退缩,“但至少现在,我还想坚持一下。”
顾清文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楚年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不闪不避,尽管后背已经开始冒汗。
几秒钟后,顾清文忽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种带着嘲讽或玩味的笑,而是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解读的笑,似乎觉得楚年的回答很有趣,又似乎带着一丝……欣赏?
“很好。”他只说了两个字。
然后,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楚年关于项目后续实施的一些技术细节,仿佛刚才那个招揽与拒绝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楚年暗暗松了口气,但也更加警惕。顾清文的态度太过莫测,他完全摸不清对方的真实意图。
主菜上来了,两人一边吃,一边聊着技术问题。大部分时间是顾清文在问,问题都切中要害,显示出他深厚的技术功底和商业洞察力。楚年谨慎地回答,偶尔也会提出自己的一些疑问和看法。
抛开任务和身份的对立,单从技术交流的角度,楚年不得不承认,和顾清文对话是一种享受。他能精准地理解你的思路,并能从更高的维度提出见解,让人受益匪浅。
餐后甜点和咖啡(楚年的是茶)送上来时,顾清文接了一个工作电话。他对着电话那头简洁地下了几个指令,语气果断而冰冷,与刚才谈论技术时的专注判若两人。
楚年安静地喝着茶,看着窗外。从这个高度望下去,城市的喧嚣被过滤,只剩下一片宁静闪烁的光海,美得有些不真实。
“喜欢这里的景色?”顾清文挂了电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很震撼。”楚年如实回答,“感觉……离现实很远。”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也才能……掌控更多。”顾清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转过头,看向楚年,眼神深邃,“但高处,往往也更孤独,更寒冷。”
这句话,像是一句不经意的感慨,又像是一句隐晦的警告。
楚年心中微动。他是在说自己吗?
就在这时,餐厅的灯光微微调暗,钢琴曲换上了一首更为舒缓浪漫的曲子。周围卡座里隐约传来情侣间的低语和轻笑。
在这种氛围的烘托下,两人之间的沉默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暧昧不明的色彩。
楚年忽然感到一阵心慌。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顾清文的目光,低头去拿茶杯,却因为紧张,手一滑,茶杯倾斜,温热的茶水泼洒出来,溅到了他的手背上和桌布上。
“小心。”顾清文几乎是同时出声。
楚年手忙脚乱地拿起餐巾擦拭,脸颊有些发烫。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拿着一条干净的真丝手帕,按在了他被烫得微微发红的手背上。
楚年猛地抬头,撞进顾清文近在咫尺的眼眸中。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这个小意外瞬间拉近,楚年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又沉稳的雪松香气。
那只手隔着柔软的真丝手帕,轻轻按在他的皮肤上,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楚年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开始失控地狂跳起来,比任何一次病发时跳得都要猛烈,都要慌乱。
【系统提示:目标人物顾清文对您的心动值:3%。好感度:8(他对您的坚持原则和偶尔的笨拙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并伴有轻微的身体接触意愿)。】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尖锐地响起,但楚年已经无暇顾及。
他的全部感官似乎都被眼前这个距离他不到三十公分的男人占据了。他能看到对方瞳孔中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能感受到对方呼吸间微弱的气流。
顾清文看着他瞬间涨红的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他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低声问:
“烫到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柔和了许多,像大提琴的弦音,轻轻拨动着楚年的心弦。
“没……没事。”楚年几乎是屏住呼吸,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他不敢再看顾清文,慌乱地低下头,“谢谢顾总。”
顾清文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又看了看对面那个几乎要把头埋进桌子底下的青年,缓缓收回了手帕,神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靠近和触碰从未发生。
“走吧,不早了。”他站起身,结束了这场晚餐。
回去的车上,两人依旧沉默。楚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脑子里一片混乱。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微凉的触感和真丝手帕的细腻质感,还有顾清文那双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眼眸。
3%的心动值……是因为那一瞬间的靠近吗?
还是……这一切,依旧是他的一场试探和游戏?
楚年不知道。
他只知道,顾清文这个男人,比他想象中更加危险,也更加……迷人。而他坚守的原则,在对方看似不经意的靠近和触碰下,似乎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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