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明珠蒙垢

“那自然是不用了,我哪有那个本事去说书啊!”吴靖柴一副讨饶的表情,特意提醒道:“我是忠言逆耳,虽然我们不认为是驸马姐夫的问题,但架不住有些人会往这个方向造谣啊!

您想想,如果这真的是一起因情而生的刺杀案,那岂不是刺激多了。市井坊间最喜欢听这种故事:婉音娘子因不忿驸马姐夫始乱终弃,派出刺客刺杀驸马!这种情节,一旦传播出去,就像野火燎原似的,几乎无法遏止。所以,陛下应该早做准备,以防万一。”

这话倒是切中了要害。

从李靖梣视角来看,对方故意放出双雁佩这个证据,本身是为了把焦点往岑杙身上引的。未必需要彻底定罪,只需把舆论带起来,就能实现不可告人的目的。

“另外,”小侯爷一脸谨慎道:“您不如先去问问驸马姐夫,她是不是和那婉音娘子真的不认识,咱们心里也好有个底啊!”

李靖梣:“……”

他又说到关键了。岑杙的名字为何会出现在婉音娘子的贴身玉佩上,终究需要一个妥善的解释。

虽然她本人绝对相信岑杙的品性,但岑杙是个喜好风月之人,尤其对戏曲杂艺这类有着天然的喜爱。如果这婉音娘子的歌声真如吴靖柴所说那般婉转动人,说不定,岑杙真的与她有所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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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杙见李靖梣心事重重的走来,第一时间让胡薇抱走女儿。不禁好奇,“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扰你了?”

李靖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婉音娘子的歌伎,是觅芳馆的当家花魁。”

岑杙立马防备道:“什么……什么歌伎,什么花魁?”

李靖梣提高了嗓音:“婉音娘子,觅芳馆当家花魁,唱歌很动听,你认不认识?”

岑杙深“吁”了一口气,捂着胸口后怕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真认识呢!”

李靖梣:“……”

抱着胳膊,“你当真不认识?!”

岑杙:“废话,我虽然喜欢听歌,也不能是个歌伎都认识吧!那个觅芳馆什么的,我听都没听说过。是教坊司的下属机构吗?”

“不是,是私营。”

“哦,那我肯定不认识。”她果断道。

李靖梣挑眉,“那这么说,别的馆里的歌伎,你认识咯?”

岑杙也不遮掩,笑道:“那倒还认识几个。”

眼看女皇要变脸,她无辜道:“宴饮场合,官伎献唱,我总不能戳瞎双目,自表高洁吧?

上月去给文嵩侯贺寿,在他家宴席上我就见到一个会吹笛的乐伎,那笛子吹得真跟仙乐似的,很难想象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会有如此造诣。

后来我特地问了一下,原来她是熙宁署(教坊司下属两大机构之一)的乐伎,隶属流水阁,名字叫姜淮年。不仅擅长吹笛,所有丝竹管乐她都擅长。只是因为腿部略有残疾,被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等级居然还在初级甲等,依我看,她的技艺应该评在高级甲等第一流之列。

我原本想将她引荐给平宁教坊使来着,看能不能破例把她调进教坊司。但人家小姑娘可不愿意进宫,给我婉言谢绝了。”

李靖梣倒是很意外,自来入了教坊司的乐籍,无一例外都是想往上爬。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不想进宫当乐师的。但听岑杙连人家的姓名和阁署都打听出来了,估计,这位叫姜淮年的乐伎确有一技之长。

李靖梣:“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想听听她那仙乐。”

岑杙道:“你真得听听,不听亏大发了。”

说着说着,女皇好像忘了来时的目的。等回神时,又感觉没必要问了。她相信岑杙,先不说人品如何,就她的狡猾程度,如果真和婉音娘子有私,才不会大剌剌地刻个“杙”字,等着别人来揭发她。现成的秦浊,花卿,祖诤等身份,哪个不够她挥霍的。

不过,她当时第一眼能认出双雁佩,确实挺让人起疑的。

岑杙察言观色道:“那婉音娘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你会认为她和我有关系?不会吴靖柴打我小报告了吧?”

“……”

女皇沉默的态度,暗示了一切。

岑杙气不打一处出来:“我跟你说,你别听他贼喊捉贼,要论夜夜笙歌,他那朗照园在京城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他认识的歌舞名伎,比我要多得多的多,荒唐到每天出门自带脂粉味,还敢编排我。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又犯了错,想拉我垫背?”

李靖梣翻了个白眼:“别狗咬吕洞宾了。他这次倒是替你说了不少好话。”

岑杙:“好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靖梣白她一眼,便把吴靖柴带来的“情报”尽数告知。

岑杙听完,整个人愣了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她太惊讶了。

她原本以为刺客和归云钱庄或陈同野有过节,自己是被连累的那一个。怎么吴靖柴带来消息,又仿佛是直接冲着自己的驸马身份而来的?

这也太巧了吧。一个歌伎在侯府中丢了双雁佩,恰好被他撞见,上面刻了一个“杙”字。

而这歌伎恰好在案发前几日,悄悄被人赎走,不见了踪影。

然后,另一只雌雁佩随着刺客一起现身,刚好和她那刻着“杙”字的雄雁佩是一对。

简直像提前排练好的,矛头直指她这位驸马国尉。

但又有一些特别矛盾的地方。

比如,如果刺客只是冲自己这个驸马而来,为什么又要杀掉陈同野?不是多此一举吗?她究竟有什么非杀陈同野不可的理由?难道只因为对方和自己见了一面,但当天自己又不是只和陈同野见过面,为何单杀他一个?

还有,她和陈同野私下会面是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如果刺客要杀他们的话,为什么当时不一起杀,非得等到她在大庭广众下露面才刺杀?

难道,这婉音娘子是归云钱庄的暗线?受到上级指使特地派人来刺杀自己?

这也不太可能啊,这种自杀式暴露,一旦不成功的话,她和她的上级必定会遭到报复。从他们的角度来讲,她必须确保刺杀万无一失,才能消除潜在隐患,箭头淬毒是最基本的。

但她没有这样做,这是不符合常理的。说明,要么刺客是临时起意,要么,他原本的目的,可能就不是致自己于死地。而是败坏自己的名声。

可是费这么大周章,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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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么?”李靖梣见她神色凝重,下意识地问。

岑杙:“我在想,我不认识这婉音娘子,也从来没戴过双雁佩。这双雁佩自始至终都是戴靖桉提供的线索,谁也没看见刺客身上真戴了那枚雌雁佩。会不会他从头到尾都在说谎,目的是把焦点往双雁佩上引?”

上次她猜戴靖桉是为了留京,这一次如果加上双雁佩婉音娘子的情节,意味着他的计划要比这早得多。

但这还是无法解释,刺客为何要多此一举杀掉陈同野?

李靖梣:“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他这样做,风险太大,容易暴露。我不认为,他敢这样冒险。”

“万一他就是敢呢?”

“那他的下场会非常惨,得不偿失。”

岑杙倒是同意这个观点,现在破案的关键,就是找到那名婉音娘子。她也想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和自己同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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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这边案子还没有眉目,那边押送周镇漠出京的队伍,忽然遇劫。周镇漠被一群蒙面人生生地劫走了。

李靖梣大怒,立即派人去查。岑杙也特地跑去陈同野那边了解情况,“是不是我们的人?”

陈同野:“不是,咱们的人压根还没行动,就被我叫回来了。”

“那就另有其人了,会是谁呢?”

要知道,从皇家侍卫手中劫走人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岑杙想到了很多势力,可没有一个势力敢跟皇家作对。

“对了庄主,我想起来,最近可能真得罪过一个人。”陈同野忽然道。

“谁?”

“说起来有点复杂。这个人我是既认识,又不认识。”

“什么既认识又不认识的?”岑杙听不懂了。

“是这样的,”陈同野清了清嗓子,“我平时就喜欢嚎一嗓子,用南隅乐师的话说,嗓音条件还不错,适合唱西域的男高音。”

这个岑杙知道,去年他被南隅邀请到宫宴上演唱,把外国使团都给震蒙了,要不是当时岑杙提着心吊着胆,肯定也要跟着鼓动再来一首。

陈同野:“大概半年前吧,我被熙宁署的杉梁乐正邀请到署中参与初级乐师的选拔和评优。因为我经常给教坊司捐银子嘛,那次找我去,估计也是想让我捐点赞助什么的,我反正有钱,又喜欢乐曲,想着捐就捐呗。但没想到,这一趟去,还真被我发现了瑰宝。有个叫姜淮年的年轻箫师,那演奏水准真是听得我头皮发麻,如听仙乐耳暂明。这么说吧,我听了一辈子的箫,就没听过比她还好的。但就是因为她腿有点跛,熙宁署的人便不打算收她。这怎么行呢,这不是暴殄天物吗?我是受不了让这样一颗明珠蒙尘,所以,我就动用了那么点钱财,说服杉梁乐正把她给收了,不然,这种戴罪之身的乐伎官眷,下场会很惨,妥不了要被变卖到私伎去了。”

岑杙大为惊异,没想到她和陈同野居然欣赏到一块去了,同时注意到了姜淮年这颗不世出的耀眼明珠。

“后来呢?”

她急着问。

“后来,当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了。但原本的名单都拟定好了,名额是固定的,为了让这姜淮年进名单,不得不往下剔除去一位。”

岑杙心头咯噔一下,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剔除去的人叫什么?”

陈同野道:“这就是我想说的那个人,叫婉音。”

仿佛有人敲下了定音的一锤,岑杙心里的巨石落下,最终的猜想也得到验证。

“果然是她。”

她想过对方针对的是自己,但从没想过,陈同野遭受的可能是无妄之灾。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对方最初的目标一直是自己,只不过刚好碰上了陈同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怒之下把他也给顺便教训了。也就是说,陈同野是被她连累的,而不是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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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同野看到她的反应,神情有些复杂,“庄主认识她?”

岑杙摇摇头,“听过,但没见过。按理说以她的歌喉,不应该在被刷之列吧。难道是你为了给姜淮年铺路,亲自把她剔除去的?”

“当然不是了。”陈同野大呼冤枉,“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情。我当时真不知道,被替换掉的是她。我以为以她的实力,是稳稳地进熙宁署的。因为当时她的的排名是第二,表现仅次于姜淮年。按说,要替换最后一名的话,绝对不该是她。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成了她被刷下来。”

“莫非她的名额被人花钱顶替了?”

“八成是。没有别的理由了。我当时要是知道她被刷下来,我就算使银子也要把她给重新弄进去。”

岑杙叹口气:“没用的,她估计是得罪人了。不然,不可能专门刷她。如果她的表现真的仅次于姜淮年的话,那姜淮年之前被刷的时候,她就是排在第一的位置。有谁会无缘无故地替换掉原先的第一名呢?”

陈同野感觉有道理,但还是心中歉疚,毕竟花钱这事儿是他开的头,他可以花钱买名额,别人同样可以。始作俑者,还在他这里。

“唉,我是真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误了人家姑娘一生。”

岑杙不置可否,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肯定还有别的隐情。暂且压下不论:“后来呢,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

陈同野表情有些变化:“不瞒庄主,是昨天。”

岑杙瞪圆眼睛:“昨天?”

她怎么越听越玄乎了,怎么会恰好在昨天发现。

陈同野继续解释:“是这样的。我受伤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想了个办法,让人扎了个稻草人藏在悬崖底下,穿上我当日的衣裳,伪装成尸体的样子,心想凶手肯定会回来查探我死了没有。然后就让人埋伏在那里守株待兔。没想到,还真等来了一男一女。他们居然在悬崖边上给我烧纸,那铁定就是凶手无疑了。”

岑杙立时激动起来,“这么说,你抓到他们了?”

陈同野脸色尴尬:“别提了。我安排在那里的人,本来已经准备将他们合围了,但你猜怎么着?关键时刻,我那稻草人沾了火星子居然烧起来了。那男的很快发现不对,立即带着人就逃跑。然后就给他们跑掉了。”

岑杙无语,“这种事都能碰上?你咋不扎个铁人呢!或者提前给稻草人浇点水也行啊!”

陈同野满脸无辜:“我也想啊,但铁人不好扎。而且我也没想到,凶手还会给我烧纸,换你你能想到吗?”

岑杙:“那确实,我也想不到。”

陈同野摊摊手,“你看吧。”

他继续说道:“后来,我从没烧尽的祭文纸堆中,看到了婉音的名字,如遭雷击,突然就想起来这件事。我是真没想到,真凶会是婉音,后来我让人去打听她的遭迹,才知道她居然没进教坊司,而且经历了这么多事。大概她以为,我是她蒙尘入垢的罪魁祸首吧!我实在是太后悔了。”

岑杙思绪万千,也是非常感慨,宽慰道:“她未必记恨你,可能是她的情郎迁怒于你,才对你痛下杀手。不然,她也不会冒险来祭奠你了。”

陈同野闻言有点感动,哽咽道:“庄主,您太会安慰人了,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多了。”

岑杙拍拍她:“我是就事论事。如果论罪的话,熙宁署的责任比你大得多,身为乐正连最简单的公正取材都做不到,简直玷污了教坊司的百年清誉。”她气得磨牙。

陈同野心中感慨,可能也就庄主会这么想了。教坊司在世人眼中属贱籍,哪有人真的在乎一个贱籍女子是否蒙受冤屈呢,恐怕正因为如此,才有奸邪之辈敢肆意弄权,趁机渔利,欺压弱小。

岑杙平复了下心情:“你这里虽是理顺清楚了,但有一点我却始终想不明白,我和婉音娘子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派情郎来刻意杀我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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