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初二那日,我遇见了那位传闻中的道长。

她着一身蓝灰色道袍,那袍子想来是件旧物,洗得有些发白,脑后松松挽了一个髻,只插了一枝古朴木簪,手中执一根秃毛拂尘。

她的脸色苍白,眉淡唇薄,是极难让人记得的样貌,但一双眼却亮若天光琉璃,若不是她极力炫卖手中木牌的市侩模样,显然也是一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

众人拥簇着她,向她讨要祝愿,请降福气,无论仆从侍女,都想求一份好姻缘,这约莫是世人最常求的东西。

垂眉不免笑了笑,倘若放在从前,我定然也会去跟这位道长求个姻缘签,满足心中那微渺的祈愿。

但如今却不同了,我站了站,转身准备离开那场热闹,却不想身后有人急声唤道:“前面那位居士,请留步。”

我讶然回首,以目色询问她是否喊的我,她却已然越过众人向我走来。

“贫道灵遇,”灵遇向我施礼,手中拂尘扫至一侧,眉眼带着浅淡笑意,“心有灵犀者,可遇不可求。”

我哑然一瞬,望向她身后惊讶的众人,失笑道:“道长莫不是要跟我衒鬻那合欢木牌,可我不求姻缘,道长还是卖给那些想要的人罢。”

灵遇微微眯眼,并不说话,只绕着我将我上下打量,令我颇有些不自在,她的目光,似乎要将我身躯与灵魂都看穿。

我不由退了几步,同她施礼道:“道长如此看我,实在叫人惶惶不安,难不成是我身上沾了邪祟不成?”

灵遇停下脚步,向后微微一仰,对上我的目光,颌首道:“我见居士周身气运虚靡,近来多有晦事缠身之难,不如买了我的木牌,也可保平安无忧。”

她说着,伸开手掌向我递来,掌心之中正躺着一块合欢木牌,与张萍儿赠给桃桃的一般无二。

我顿觉无言,又有些不满,推开她的手道:“众人皆说道长的木牌可保姻缘,怎么现在还兼做起了平安扣的生意,可惜我身上并没有什么银两,道长还是卖给其它人去罢!”

灵遇回首望一眼身后众人,摇首望向我,道:“合欢木,主相思,通阴阳,他们如今还用不上。”

那一瞬间,灵遇双眼似划过一道绿光,神情亦变得有些模糊难辨,夹杂着笑意,担忧,惊讶,倦怠,令我恍然间似乎看见了许多人的身影。

我虽借尸还魂,但鬼神之说向来敬而远之,如今灵遇这样,反倒叫我不安起来,她不像在说谎话,但为何又偏偏非要卖给我呢?

“唉!烦死了!”疑惑间,灵遇忽然一甩袖子,目光朝向一旁,竟自言自语起来,“她一看就是个穷鬼,你还跟她扯这么多,塞给她完事儿了,差她这一两半两的么?!”

我哑然看着她,忽又见她面向我,又成了最初淡笑的模样:“居士见谅,贫道并非强买强卖之人,只是与居士有缘,但须知世间诸事皆有因果,若居士平白受了我的木牌,将来必然是要偿还的,不如以银钱交换之,才是天道承负。”

只一瞬,她又换了语气,使劲点头:“没错没错! 吉凶之事,皆出于身,我们是在帮你!”

“我们?”我疑惑地望着她,“道长你……”

灵遇不由捂嘴,先前那半分仙风道骨也荡然无存:“我!我是说……”

“贫道,”像是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灵遇微微蹙眉,再度将手中木牌递来,“贫道受人之托,虽结局不尽如人意,但顾念其心中之苦,不忍见其再毁身伤情,居士还是买了罢。”

她目色已算是祈求,这算是什么,强买强卖了?

实在是位奇怪的道长。

但我终究还是以三两银子买下了,接过木牌的一瞬间,触及她的手掌,忽然发觉她的手指凉若冰泉,令人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倘若不是她现在站在我跟前同我说话,我几乎以为面前的是一具尸体。

将木牌接过,准备收入怀中时,灵遇又道:“木牌不可离身。”

我疑惑看她,她又换了一副面容:“让你戴着你就戴着嘛,都说了对你这样的人有好处!”

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何谓我这样的人,但许是这位道长太过奇怪,令我不得不遵她所言,等将木牌系在腰侧后,再抬首望去,那位灵遇道长复又陷入人潮,叫卖起她的木牌来。

我陡然失笑,垂首看了看腰间的那枚合欢木牌,想着,果然是被骗了罢。

同样令人疑惑的还有另外一桩事,便是昨日公主忽然遣人大肆往市集购买胭脂,引京中争相效仿,一时之间物价跃升,在这样的端午之际,反倒成了乞巧之景。

我颇为惊奇,并不知道公主有这样热衷于妆容的时候,即便借尸还魂后,也甚少见她摆弄妆奁,更不要说从前,我只见她爱花颇甚。

轻笑了笑,或许还是我不懂她,又或者是认为,公主无论穿着什么,化着怎样的妆容,只是立于花下,便足够令人心动。

行至一处,又遇见汀兰来找我,面色不佳,我思忖着又是哪里惹她不快,她道:“娘子去哪里了,贵主找你不见,又是不快得很。”

我微愣,其实我并不常伴于公主身侧,时值端午,借口拜访的高门士宦又多了许多,想来是朝中有要事相商,公主并未让我参与,只有汀兰葳蕤,加之几位心腹内臣。

我并不在其中。

这令我想起当初她命汀兰告知我安远侯被贬谪一事,有什么不同之处,我始终无法参悟,偏偏只是那一件事,要让我知晓。

“总归我做什么,她都是不高兴的。”无意间,我这样说了一句。

汀兰讶然,我亦心中一惊,其实这话倒像是我的气话,先前不敢说,憋在心里,可或许是因为那天夜里公主唤我的名字,让我心恍神移,才生出不必要的情绪来。

这不是什么好事,我迅速收敛,解释道:“方才只是恰好遇见了府上的那位道长,她非要卖我一枚合欢木牌,我不愿意,这才耽误了许多时候,今后必当注意。”

汀兰凝眉,大约仍旧是不满我这番推脱,道:“娘子该注意的,是贵主想要什么,贵主这样由着娘子,娘子就不肯对她多上些心么?”

这又是对我的指责,但或许碍于我的不肯承认,汀兰也并未将话说得那样直白,又或者她看见的,是公主对我恩施的态度,以至于觉得我必须也要感恩戴德地去接受。

可是我与公主,又岂是这种小小恩施就能过得去的。

“多谢汀兰娘子提点,”我向汀兰施礼,“张萍儿必长怀感恩之心,以念公主。”

并不想与汀兰争辩,但我话一出口,汀兰更不高兴了,看来于惹人生气之事上,我也甚有天分。

#

带着陡然被汀兰挑起的不快,我得见了公主,她在卧房中,今日似乎只是匆匆见了几位客人,便赶他们回去了。

我踏进屋内,向她行礼:“奴见过大主。”

公主立于温绣飞鹭掠芦苇的屏风前,眉眼微垂,听见我唤她,转首望我,目光微亮,道:“过来。”

我略站了站,往前顺着她的脚步走至梳妆台前,讶然发觉那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胭脂盒,大约是她近来遣人去买的。

我不明所以地望向公主,却见她伸出手按在一盒胭脂上,指尖轻轻抚摸,扫过我的面庞,问我:“你很爱美?”

我哑然失言,半晌才道:“奴……并不爱美。”

公主不置可否,只随手拿过一盒胭脂揭开,以小指抹了些许,展示在我眼前,问道:“这个?”

所谓的这个,约莫问的是颜色,我如实评价:“会否太红了?”

公主看了看小指,敛目似有些不悦:“我不觉得。”

我自然无法反驳她,只好垂首顺着她的话:“大主姿容无双,无论是怎么样的胭脂,都能相映生辉。”

她目光落在我面上,唇角微微勾起,带了几分得意:“谁说是我要涂?”

我微愣,对她陡然的好言措手不及,整个人呆立在当场,倘若我没有猜错,她是要让我涂这些胭脂么,可是为什么?

“若不是大主来涂,那该是谁来涂?”心口忽然急速地跳动起来,既害怕她说出那句话,又期待着她说——

“你来涂。”

我的手掌被薄汗润湿,呼吸亦在此时变得急促,要想克制自己,不该如此肖想,却在这莫名的暧昧气氛中输得一败涂地。

“大主……是想要在奴脸上试色么?”勉强将心口的悸动压下,我如此询问她。

公主神色淡淡,看不出究竟是怎样的情绪,这令我冷静许多,垂眉轻舒一口气,可是下一瞬,面颊触及温热指腹,令我再度丧失理智。

她的面容靠近至一掌的距离,长睫微颤,墨眉寸寸,肤如温润白玉,我可以看见她面颊上细小的绒毛,也得见她眼中自己惊慌的面容。

她轻浅的呼吸扫过我的肌肤,指腹轻柔掠过我的脸颊,微微发痒,令我整条手臂都为此颤栗。

我几乎要为此窒息,耳中轰鸣声起,神思在那一瞬间变得空白,几乎来不及细想,便陡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那是平生第一次,我这样僭越群臣之礼,抛却理智去触及她的肌肤。

在从前的几千的日夜中,我亦有这样肖想的时候,想要握紧她的手,在寒冷冬夜之中为她轻呵手掌,好让她不至于陷入孤夜清愁,想要在她被梁国公主羞辱的时候抱住她,安慰她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我都会陪在她身旁,想要做她的良人,告诉她……

我爱慕公主,期望陪伴公主,一生一世。

可是……公主不是那样缱绻的女子。

我没有那样的机会,也不会有那样的将来,她的心会留在何处,是我不敢去想象的事情。

轻轻松开握住她的手,我退后几步,同时避开了她的触摸,我垂首道:“若大主想要试色,奴……自己来……”

我不敢去看她的面容,良久,听她淡声道:“抬头。”

缓下心中汹涌情绪,我抬首望公主,她侧目看着台上胭脂,道:“以后每日,画给我看。”

我讶然望着她,道:“可是……奴不懂妆饰。”

公主全然无视我的拒绝:“你的字要练,妆也要化,书也得读。”

我还想再说什么,但公主的目光却显露着不容置疑的态度,我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如她所愿在隔日为她画了妆。

但我实在不通此道,以至于公主在我端详良久,面色淡然地再一次击溃了我的自信:“真丑,下一次画好看一些。”

我的脑子:范评跟公主已经开do了

我的笔下:范评还没承认自己身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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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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