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此后数日,公主热衷于点评我的妆容,我不得已寻求桃桃的帮助,乃至赵娘子亦来为我出谋划策,仿佛我的面颊便是一张画纸。

由此我也知晓,原来妆饰是这样繁杂的事情,难怪公主从前不爱施粉黛。

但更加痛苦的是每日洗妆之后,只觉得脸颊似乎褪了一层皮。

而每日我画完妆,公主总是会细细观摩,像是欣赏一副新颖的画作,但多数时候她是不满意的,或者这里太红,这里太淡,眉毛太浓,嘴唇太白,诸如此类。

我想着,这或许又是她惩罚我的方式,直到某一日我于铜镜中捕捉到她一抹笑意,带着狡黠的快意,我不由愣神,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心头涌上,难道是因为……

我不敢多想,怕深陷于其中。

等到终于于画妆之上有所建树,我再去请公主评定,公主扫过我面颊,淡淡道:“还不错,明日去学新的。”

我无奈应下,并在此后变着花样去改变妆容,并由此成了大主府上最为花枝招展的侍女。

其中缘由我已不愿去多深思,但能够让公主快乐,或许是我还魂仅存的意义,这令我深觉自己的卑微,又怨恨自己,始终无法将公主放下。

#

端午当日,公主入宫饮宴,汀兰随侍,大长公主府上得了清闲,众人满怀喜色,各自邀约相伴度过。

我与吴家令、桃桃以及赵娘子亦在内院一处石桌上吃粽,喝雄黄酒亦是惯例,但我酒量太差,便拒绝了。

当夜月色甚好,气候渐暖,我在这一月之中的这一日,再次体会到生于人世间的几分快意,似乎那离我已是一段极长的时日。

吴家令喝了酒,并不如往常严肃,她是府中除开汀兰之外最忙碌之人,能够陪我们一起吃粽饮酒,也是难得。

酒过之后,她们皆有了几分醉意,桃桃不由感慨:“真好啊,我还没有过过这样的好日子。”

赵娘子并不是多话的人,但此刻似乎也被此感染,轻抚着酒杯,道:“我原以为自己是该在教坊司内,浑噩度日,最终凄惨死去,幸得贵主相救,才不至我深陷风尘。”

桃桃叹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是呀是呀,我也是被大主带回府的,我都要饭要了半辈子啦,又被人捉去搁在市集上卖身,但是那一日大主却像天神一样出现,她的车驾那样豪华,身边的侍卫金光灿灿,车顶上飘着那样好看的华盖,我扑倒她的车前,还以为要死了呢!”

我惊讶问道:“你竟去拦车驾?”

桃桃嘻嘻地笑:“那能怎么办呢,我又没有阿娘又没有阿爷的,被卖了之后,日子肯定是更难熬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说不定大主看我可怜,赏我一个馒头吃呢!”

“之后呢?”我不由询问。

桃桃双手捧着酒杯,仰头喝下:“当时可吓人啦,好几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说我冲撞大长公主,是死罪,可是大主没有要我的命,她让汀兰娘子把我买下了,又让她问我可有去处,我说没有去处,将来被谁捉去,还是一样的下场,大主听见了,就说,世间有勇气求生的人,都该好好善待,所以问我愿不愿意去她府上,我当然愿意啦,后来就进了府,大主府上女子可多啦,连吴家令都是女子!”

我看向吴家令,这位素来有些严肃的妇人,为公主打理府上一切,深受重视。

吴家令面容粗糙,亦是饱经风霜之人,她伸手摸一摸桃桃的脑袋,轻笑道:“我也不过是三年前才来的大主府,丈夫与两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之上,宗族嫌我年纪太大,将我逐了出去,我无所可依,便来京中求些事情做,可一路问过去,都不要我这样的人,觉得晦气,是遇见了汀兰娘子,留我在府上,或许是觉得我有几分脾气,也懂得分寸,才提拔我做了家令,但只是一些杂事而已,府上多是汀兰娘子在照管。”

她目光向我望来,道:“萍儿,你该记念大主的好意,她对女子的好意,世间难得,尤其你在贵主跟前侍奉,该小心谨慎,切记行将踏错,大主虽有仁心,但到底是皇室贵胄,不可轻易对待。”

我讷讷受之,似乎我在府上令公主不快的事情已甚嚣尘上了。

桃桃揽过吴家令的手臂,沾了酒气的她全然将那些尊卑都抛掷脑后:“吴家令吴家令,不若你做我的阿娘罢,你待我好,将来我也会孝敬你的!”

吴家令目含慈爱,却将她推开一些,道:“你也该小心谨慎些,大主令你养鹦鹉,那可是范驸马所赠,若是飞了,谁能保下你!”

桃桃连连点头:“我自然记得!我可是将那鹦鹉当作大主来敬重的!”

吴家令一拍她的脑袋:“胡说八道,怎么能用鹦鹉比作大主!”

我心中略觉酸涩,吴家令又道:“世道艰难,女子更甚,如葳蕤娘子那样,做了侍卫,有用武之地,汀兰娘子识文断字,为大主打理一切,这样的地方,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了。”

赵娘子垂眸,轻呵一声:“世道如此,难言公正,如我等获罪之人,能有一去处便可,岂能妄想诸多,幸得贵主赏识,令我显得也有几分用处。”

她们应当也难得有这样醉言的时候,我沉默着,并不去打扰,只是自她们口中,又得知了公主的些许事,令我有些快乐。

我依稀记得,公主未降嫔之前,我与阿娘在范府便是这样相坐院中,吃着粽子,与她说些话,范府的热闹多数于我们无关,唯有与阿娘一起,才觉得快意。

那时候阿娘最爱吃的,是南安街上关娘子坐的红枣肥肉粽,那家铺子的粽子总是供不应求,我不得不早早起床,去排上半日的队,为阿娘买来。

肥肉其实有些腻,但我与阿娘都是穷过来的,因此第一回吃的时候,只觉得口齿留香,难以忘怀,后来公主降嫔,我需陪她赴宫宴,但回来时,阿娘总是等在院中,我亦留着肚子,陪阿娘过端午。

有一回被公主瞧见了,也要来坐一坐,尝一尝,但约莫是太腻了,公主皱了眉,她是吃惯宫里的东西,这些入不了她的口。

我与阿娘都慌得很,便匆匆去给她煮茶,向她告罪:“公主平日膳食皆是山珍海味,这种东西吃来太腻,喝些苦茶压一压罢。”

公主这才咽下,目光又落在阿娘手中的雄黄酒,我不由失笑,也为她倒上一杯。

那时公主的表情依旧淡淡,分不清究竟是喜悦或是其它,但我想,她应当是高兴的罢,因后来每一次端午,她亦会同我一起,在阿娘院中吃粽饮酒,同样的,她还是需要苦茶压下那份红枣肥肉带来的油腻。

公主当时在想什么呢,我已经无从追问了,但若是时光只是停留在那个瞬间,阿娘在,公主在,我还是范评,便是我所求的人间幸事罢。

及至后来阿娘去世,又是一年端午,我与公主自宫宴归来,原以为她要去歇息了,她却说:“范评,我想吃红枣肥肉粽。”

我潸然落下泪来,她或许是挂念我阿娘的,但我没有去买,便只是为她煮了茶,请她饮雄黄酒。

公主也没有拒绝,只是问我:“范评,明年端午,你还会给我买红枣肥肉粽么?”

我心中情绪奔涌,在那样苦涩的茶水之中品出一些温热的咸甜味道,告诉她:“公主想要吃的话,范评每一年都会去给公主买。”

她微垂着眉眼,不见情绪,只是捧着茶盏,轻轻道:“好。”

公主如今,还会记得那个时候么?

恍然间,听见桃桃惊讶道:“赵娘子,这是什么?”

我循声望去,原来是赵娘子腰间配着的香囊,绣工拙劣,看不出绣的什么,找娘垂眸轻抚香囊,轻笑道:“所念之人相赠的礼物。”

桃桃哦一声,忽然又问我:“萍儿,你也有挂念的人吗?”

她目色晶亮,我不由笑了:“有的。”

桃桃来了兴致:“是谁是谁?”

我轻抚心口,笑道:“不告诉你。”

桃桃撅嘴,十分不满,却又立刻换上了笑意:“你不想去见见吗?让吴家令给你批假,吴家令,你说好不好~”

她摇着吴家令的手臂,俨然像她的孩子一般,吴家令无奈望我一眼,却并不说话,我想那大约是默许。

我却摇一摇头:“还是不要见了,见了怕舍不得,也怕她一点也不记挂我。”

桃桃醉意涌上,她靠在吴家令的肩头,眼角似乎落下一滴泪来,轻轻叹气:“真好啊,你们都有挂念的人……”

我渴望公主挂念我,但想来我并做不得公主的良人,在阿娘去世后,我祈望公主能够将我放在她心中的某一处,于是冲动着,对她说了那样的话——

“公主若是不介意,不若叫我哥哥罢,我年长你这么多岁,叫句哥哥也没什么的……”

但公主神色冷淡,拒绝了我:“你不是我哥哥。”

我心中几乎被一些莫名希冀占满,急切询问她:“那我是公主的谁?”

“骘奴,”她回首望来,眼中清明,“你以后就是我的骘奴。”

阿娘死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再不是骘奴了,深觉这世间恐怕没有人再记挂我,可是公主的一句话,便令我彻底崩溃,再一次在她面前落下泪来。

公主微微蹙眉,问我:“范评,你为什么总是哭,我让你不高兴了么?”

我摇首,却并没有告诉她,人并不是只有在不高兴的时候哭,高兴感动的时候也会哭。

能陪伴在公主的身边,是令我极为快乐的事,也令我异常痛苦。

#

夜深时,桃桃醉了酒,与吴家令相携而去,赵娘子亦道要去歇息,唯有我留在院中,又坐了许久,月色西斜,算一算,也该到公主回府的时候了。

我想着是否今夜再去为她守夜,但随即汀兰自廊下奔来,对我道:“娘子,贵主请你去驸马别院。”

这章没有逻辑,全是感情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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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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