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郑克爽正在向卫肖三人大讲特讲昨日筵席上情形，言道冯氏兄弟对他极为恭敬，不仅请他坐了首席，还不住称赞他郑氏固守台湾，抗击清廷。
看着郑克爽侃侃而谈的样子，卫肖可没忘了当日郑克爽被喇嘛挟持时的怂样，出言讥讽道：“郑公子真是将门风范，想来与宴群豪个个都对郑公子恭敬有加了。”
郑克爽没听出卫肖讥讽之意，还以为卫肖是在夸他，言语虽然谦逊，但却止不住的得意，“都是江湖上的朋友们给我们郑家面子。”
卫肖觉得可以用嘚瑟两个字来形容郑克爽目前的状态，想当年她卫大人在京城时是何等风光，不是公侯王爵都没资格和她同桌喝酒，如今郑克爽不过是被几个江湖草莽奉为上宾，有什么好炫耀的。“昨日筵席上这样热闹，看来参加杀龟大会的好汉们都到了，不知都有哪些门派前来？”
郑克爽道：“凡是接到请柬的门派都派人来了，我们定了十五半夜，在城西十八里的槐树坪集会。半夜集会，是防清廷的耳目。其实冯氏兄弟过于仔细，有这许多英雄好汉在此，就是有大队清兵来到，也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卫肖听了面上一笑，心里却狠狠鄙视了郑克爽一把，亏他郑家麾下还有十万兵士，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如同打仗一样，你的武功再高又怎样，几倍兵力压上去把人团团围住，万箭齐发，任你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
九难也听出郑克爽话里的不妥，但却并不提醒，只问道：“昨日参加宴会的英雄都有哪些人？”她自从三十年前的七省武林大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昔日的江湖好友，这次虽然不打算和他们相认，但也想知道故人的消息。
郑克爽被这个问题难住，他自认是王府公子，与江湖草莽不可同等而语，所以昨日只沉浸在众人的恭维声中，至于上来敬酒的到底是哪一位，他倒真没有留意。不过郑克爽也不在意，对于他来说，九难也不过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尼姑吧了，她要不是阿珂的师父，郑克爽也未必会这样恭敬待她。“昨日一起吃酒的有好几百人，为头的几十人一个个来向我敬酒，他们自已报了门派姓名，可一时之间，我也记不得那许多。”
九难听了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想到当初卫肖对郑氏的评价，看来郑家真的是靠不住了，难道大明江山就真的要完了吗？
卫肖以为出去打探消息未必有郑克爽的话准确，所以死命恭维郑克爽，以期能从他嘴里得到更多的准确的情报。谁曾想郑克爽真的是毫不把杀龟大会放在心上，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尽数告诉给卫肖。
到了十五日傍晚时分，郑克爽身着明朝王公冠带出现在大堂里，神色之间尽是掩不住的得意。卫肖一脸无语，郑克爽是对客栈的防卫有多放心，天都没黑就这样明晃晃的穿着前朝衣冠坐在大堂里。卫肖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明朝衣冠是什么样的，但不得不承认郑克爽这一身比她的僵尸服好看。
不过...卫肖细看郑克爽身上的锦袍，突然觉出不妥来，纵然郑成功受封为延平郡王，可他郑克爽无官无职怎么能穿蟒袍，而且居然是五爪。卫肖惊诧的转头去看九难，却不见九难对郑克爽的穿戴有什么异议。
九难久不见故国衣冠，看见郑克爽的穿戴既欢喜还有人能记得大明，又不免生出山河易主的感慨。至于郑克爽的穿戴是不是有什么不合礼制地方，九难是真的不知道，明朝二百七十六年江山到了万历朝之后已经是礼制混乱，僭越者比比皆是，到了崇祯朝更是出现入内阁者着蟒龙服的事。
至于阿珂，她不懂什么明朝衣冠，她只看到郑克爽衣服上的那一条似龙非龙的动物，加之郑克爽面容英俊，穿上蟒袍玉带后越发显得丰神如玉。阿珂只觉得自己已经深深沉醉于郑克爽那双灿若晨星的眸子里。
等二更时分，郑家随从牵来一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郑克爽请众人上车。
卫肖道：“师父和师姐同郑公子一起坐马车吧，我在外边骑马。”
郑克爽虽然愿意与阿珂同坐，但卫肖话里的意思他也不是听不出来，“我哪里能与师太和陈姑娘坐同一辆车，我还是和卫兄弟一起骑马吧。”
卫肖骑上马，手里的马鞭甩了两下，“郑公子，现在天色虽暗，可路上总有行人，你这一身打扮要是被人看见了，啧啧，未免大家麻烦，还是委屈你和我师姐一同坐车吧。”
郑克爽闻言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坐马车和骑马之间难以抉择。
这时，阿珂过来拉住郑克爽的袖子，“郑公子，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坐马车吧。”
卫肖在马上也笑道：“是啊，郑公子，为了大家好，你就屈尊去坐马车吧。”
郑克爽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好吧，为了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就冒犯师太和陈姑娘了。”
阿珂听了立即扬起笑脸，拉着郑克爽往马车走。
卫肖撇撇嘴，对这一幕视而不见，一扬手示意众护卫上马。哪成想一名郑家随从过来拦住卫肖，不让卫肖带领护卫们前往。卫肖回头看向马车，车帘掩的严严实实，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郑克爽给她下的绊子。思虑片刻，卫肖还是决定让双儿带着护卫们等候在客栈里。
双儿早早就已经换好一身男装紧紧跟在卫肖身后，到了这种时候却被扔下，心中难过可想而知。但双儿毕竟是双儿，对卫肖只有服从，她在卫肖开口的那一刻就乖乖下马，不用卫肖多解释一句。
带着对双儿的歉意，卫肖来到了槐树坪，杀龟大会的现场。那槐树坪群山环绕，中间好大一片平地，原是乡人赶集，赛会，做社戏的所在。他们到时平地上已黑压压的坐满了人。
卫肖放眼望去，整个平地上或坐或站的不下千人。她心里默默估算着骁骑营两千人对上这千人的胜负概率，结果发现她可能想的太乐观了，即使骁骑营全部压上也没有百分百把握留下这些人，更不用说全部活捉了。卫肖心里不免有些焦急，她这回可是抱着很大期望来的，不过下一刻她就笑开了花。
原来他们到达以后，郑家随从极为响亮的报了个名，人群立即炸了开来，四下里欢声雷动，数十人迎上来将郑克爽夹在中间。
卫肖早在郑家随从唱名时就往后退去，她可不想暴露在这些江湖人士的目光中。
突然边上传来一个声音，“师父，郑公子在那里。”
卫肖循声望去，原来阿珂不知什么时候被九难带到了自己身后，“师父，你怎么也到这边来了？”
“这边清净。”九难淡淡答了一句，她今日除去僧衣，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衣衫，光秃秃的脑袋也被包在了纱巾中，较之平常更能显出她皇家公主的气度。
阿珂为不能和她的郑公子一道而气恼，点着脚尖往场中望去，全然不顾师父师弟还在一旁。
卫肖看的好笑，向九难建议道：“师父，看师姐这样辛苦，不如就让她去吧。”
九难摇摇头，“这样的场合她一个女孩儿家去做什么。”
卫肖看阿珂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知道她今日定是被郑克爽镇住了，“师父，咱们坐这样远，他们说什么咱们也听不见，不如就让师姐去打探打探？”
阿珂这回听见卫肖的话，向她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应和道：“是啊，师父，你就让我去吧。”
按着九难的性格，她该狠狠拒绝并且责令阿珂待在自己身边，不过此刻九难全神贯注望着场中，竟似没有听见卫肖的话。
卫肖赶紧示意阿珂离开，并拍拍胸脯，示意自己与九难解释。
阿珂对卫肖顿生好感，温声道：“师弟，多谢你了。”
卫肖目送阿珂离去，又把目光转向身边的九难，指着一个身材魁梧，白须飘动的老者问道：“师父，你认识那个老头？”
九难收回目光，低声道：“他是冯氏兄弟的父亲，也是现任华山掌门冯难敌。”
卫肖点点头，目光投向冯难敌，心里暗暗估算拿下他的可能性。“师父，这冯难敌也……师父，你...怎么了？”卫肖才想说这冯难敌也太老了，回头就看见九难眼中泪光莹然，不免心中一惊。
九难微微低头拭去眼中泪水，“久不见故人有些感慨罢了。”
卫肖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她还欲再问，只听场中掌声雷动，阵阵叫好声响彻夜空。卫肖只能咽下嘴里的话，专心看向场中。
冯难敌来到平地中的一个高台上，抱拳说道：“各位英雄好汉，在下冯难敌有礼。”
群雄站起还礼，齐声道：“冯老英雄好。”
冯难敌朗朗说道：“众位朋友，咱们今日在此相聚，大伙儿都知道是为了一件大事。我大明江山为鞑子所占，罪魁祸首，乃是那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
四下群豪一齐叫道：“吴三桂！”众人齐声大叫，当真便如雷轰一般，声震群山。跟着有的大叫：“大汉奸！”有的大叫：“龟儿子！”有的大叫：“王八蛋！”有的大叫：“**他十八代祖宗！”众人骂了一阵才渐渐停歇下来。
卫肖与九难站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她们二人面色平静，只静静看着，却不说话。
场中乱哄哄的，卫肖耳边听着这群江湖人士异想天开式的报仇方式，不禁哑然失笑，她开始有些怀疑自己了，这样一群理想主义战士们真的有必要花费力气对付吗？
“卫肖，你笑什么？”九难可不是白站着，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早已将场中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
“啊！我...我...我没笑什么，我看到众位英雄对我大明如此忠贞，心中高兴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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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第二百一十八章 锦珠归别抱 尽付沧海中（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