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松开我往后退,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恢复平静,但我知道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
“如果你坚持要离开……好。”
“这房子,你先住着。”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明晃晃的阳光。
“我不会再过来,你可以安心住在这里,直到……你找到想去的地方,或者,想清楚。有什么问题,需要什么,随时可以联系我。”
他说完,没有再看我,径直转身,朝着书房走去。
过会儿,他拿着西装外套和车钥匙出来,没有停留,直接走向大门。
“咔哒。”
一声轻响,世界重新归于寂静。
我站在原地,像被钉在地板上,久久无法动弹。
他走了。
没有强留,没有更多的承诺,甚至没有告别,就这样,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那强撑着,摇摇欲坠的防线彻底崩塌。
我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失声痛哭。
不是刚才那种无声的流泪,是嚎啕大哭,把所有压抑的痛苦不甘和那挥之不去的眷恋,都随着眼泪宣泄出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嗓子沙哑,眼睛肿痛,几乎脱力。
一双有些粗糙却温暖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
是保姆张姨。
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递给我温水和热毛巾,然后蹲在我身边,轻轻拍着我的背。
“李小姐,别哭了,伤身体……”她叹着气,声音带着长辈的慈和,“周先生他……唉,他这几天,过得也不好。”
我抬起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张姨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低声说:“你不在的这些天,周先生天天都在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怎么吃饭,人都瘦了一圈,烟灰缸却堆得满。昨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客厅,就那么坐了大半夜,灯也不开…………”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周怀的近况,说着他的沉默和消瘦。然后,话锋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徐姝雅身上。
“周先生和徐小姐……他们那会儿,更多是家里长辈的意思。徐小姐人是能干的,也帮了周先生很多,但两个人……性子都强,凑在一起,冷暖自知吧。”张姨说得有些隐晦,但意思我却听得懂。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的堵塞感却没有因为这些话而有丝毫缓解,反而更乱。
我知道张姨是好意,想宽慰我,想让我知道周怀并非全然无情,想让我理解他的不容易。
可是,理解又能怎样呢?
他的不容易,他的婚姻冷暖,就能抵消我所承受的一切吗?
就能让我心安理得地继续留在他身边吗?
我做不到。
心脏依旧堵得难受,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痛楚和茫然的空虚。
我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看着窗外那片过于明亮的天空,直到眼睛被光线刺得生疼。
周怀给了我一个暂时的避难所,也给了我一个看似体面的台阶。
他消失后,把选择和挣扎的空间,完全留给我。
可我知道,无论我最终选择离开,还是暂时躲在这里,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
我挣扎这么久,似乎终于游到某个岸边,却发现岸上依旧是迷雾重重。
而心上的那道伤口,并未愈合,只是在泪水的冲刷下,露出更加鲜红脆弱的内里,依旧是钻心的疼。
日子像潭死水,无力地向前流淌。
我拜托身边还算信得过的小姐妹帮我留意合适的房源,但找房子这件事,进行得并不顺利。
不是地段太偏,就是租金远超我的预算,离开周怀时那点可笑的骨气,让我拒绝他留下的所有经济支持,只靠着自己工作几年微薄的积蓄。
看上的房子总在最后关头被截胡,或者发现一些无法忍受的硬伤,总是满怀希望地出门,失望而归
工作更是渺茫。
我投了几份简历,凭借之前跟在周怀身边积累的经验和名头,倒是拿到几家公司的面试机会。
可每次,都像是在接近成功的前一秒,被无形的墙挡住。
要么是对方委婉地表示“岗位要求有调整”,要么就是在最终面见后,得到的回复变得含糊其辞。
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多后,我心里也渐渐明白。
是周怀吗?
我不知道,也不愿去深想。
更糟糕的是我的状态。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像是被抽走所有的精气神,每天我都会睡很久,很久。
从深夜睡到次日中午,甚至下午。
醒来时,头脑依旧是昏沉的,眼皮沉重得睁不开,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进来,我只觉得烦躁,想重新缩回黑暗的被窝里。
张姨还是会按时上来送饭,打扫。
她看着我的样子,总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着气,把饭菜放在床头柜上,轻声说:“李小姐,多少吃一点吧,身体要紧。”
可我通常毫无胃口。
看着那些精心烹饪的食物,只觉得油腻,反胃,象征性地扒拉几口,就再也吃不下。
只有每天晚上,张姨端上来的温牛奶,我会习惯性地喝掉。
她说,喝点热牛奶有助于睡眠。
睡眠?我睡得已经够多。
但那种睡眠,不是休息,更像是昏厥。
意识沉入混沌的黑暗,没有梦,也没有知觉,只是不断地往下坠,往下坠。
直到那天。
那天我白天睡得尤其多,下午四五点才勉强爬起来,头昏脑涨。
张姨送上来的晚饭,我一口没动,连带着那杯牛奶,也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夜里,我躺在床上,明明身体疲惫到极点,意识却反常地清醒起来。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窗外的车流声,空调低沉的运行声,甚至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都清晰可辨。
翻来覆去,不知到了几点,才迷迷糊糊有些睡意,但睡得很不安稳,像是漂浮在浅层的水面,随时都会被惊醒。
我感觉到一双手臂,从身后轻轻地环住我。
那触感,那气息,太熟悉了。
即使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我的身体也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是周怀。
他没有开灯,房间里一片漆黑。
他的怀抱带着室外的微凉,但很快,那熟悉的带着沉稳烟草味的体温就渗透过来。
几乎是本能地,我心里涌起抗拒的情绪,挣脱他的怀抱,向床边缩去,同时伸手,按亮床头灯。
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刺眼,我眯着眼睛,看向他。
周怀就坐在床边,脸上带着来不及掩饰的疲惫,还有被我推开后的错愕。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床头柜上,那杯一口未动的牛奶上。
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炸开。
所有不对劲的细节,串联成清晰的线。
我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改变,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让张姨……在牛奶里放了东西?”
周怀没有立刻否认,沉默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揭穿的狼狈,还有近乎偏执的担忧。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凉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我以为他只是控制我的生活,我的社交,我的事业,没想到……
“周怀!你……”我想骂他,想质问他凭什么这么对我,想把手边任何能碰到的东西砸到他身上。
可极度的愤怒过后,涌上来的却是更深的无力感和心酸。
我看着他消瘦的脸颊,看着他眼下的乌青,看着他此刻毫不掩饰,带着痛意的眼神,所有质问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生气,但也心里酸涩得发疼。
我发现自己竟然可悲地,还在为他找理由。
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痛哭流涕的控诉,我软软地靠回床头,眼泪无声地滑落,不是愤怒,而是充满巨大的疲惫和悲哀。
周怀看着我这样子,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化作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伸出手,再次将我轻轻揽进怀里。
这次,我没有推开。
不是原谅,不是妥协。
只是我太累了。
累到没有力气再去挣扎,再去分辨对错,再去思考未来。
他的怀抱,尽管带着欺骗,但在此刻,却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虚妄的依靠。
我嗅着那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气息,任由自己沉溺在这片刻虚假的安宁里。
意识渐渐模糊,最后,就在这个让我爱恨交织,无力摆脱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这一次,没有药物,却睡得异常沉重。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房间。
我睁开眼,第一个感觉是身边有人。
周怀竟然没走。
他侧躺着,面向我,一只手还搭在我的腰上,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有解不开的烦忧。
晨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那些消瘦的痕迹在光线下更加明显。
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心里百味杂陈。
恨他的掌控,怜他的憔悴,怨这纠缠不清的孽缘,也贪恋这醒来时罕见的相伴。
他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睛,对上我的视线,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松开揽着我的手。
我们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在晨光里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微妙而紧绷的沉默。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很清晰。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出国,处理些事情。”
“多久?”
“不确定,可能几个月。”他似乎想嘱咐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句,“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发信息。”
我只是轻轻地点头得到我的回应,他像是完成某种交接,终于松开揽着我的手,坐起身,径直下床走向浴室。
躺在床上的我,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看着窗外那片过于明亮的天空,心里像是被挖空一块,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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