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我只听到自己心脏猛地沉下去,然后疯狂又杂乱无章地跳动起来。
复婚?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灵魂上。
虽然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或者说,我一直自欺欺人地回避着,但当它真的被周怀说出口,我还是觉得像被人当胸捅刀子,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他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但我的脸上大概只剩下茫然,“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你继续跟着我。”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谈论生意。
“我可以给你最好的资源,人脉,资金,把你扶持起来。你可以有自己的事业,你的未来有我周怀做保障。只要你安分,该给你的,一样不会少。”
他终究还是把这些,摆在台面上。
以前他从不这么说,他总是用更模糊,更让我心存幻想的词。
现在,一切都在我面前摊开。
跟着他,有前程,有钱途,有他周怀做靠山,代价是永远见不得光,永远是他婚姻之外的点缀,在他需要时出现,不需要时就必须安静隐身的第三者。
他想用资源和未来,买断我的一生,买断我所有不该有的妄想。
我的心像是被扔进冰窟,又像是被放在火上烤。
“二,我给你一笔钱。数目会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我们一拍两散,从此以后,再也不见面。”
再也不见面。
五个字,像五根钉子,把我钉在那儿。
这不就是我曾经无数次在深夜,咬牙切齿想要的结果吗?
离开他,彻底离开这个让我爱恨交织,痛苦不堪的男人,重新开始,去过干净简单,哪怕平凡的生活。
可……更好的?
什么是更好的?
离开他,我的世界还剩下什么?
那些因为他而接触到的浮华,那些因为他而滋长的野心和依赖,早已像藤蔓爬满我生命的墙壁,强行剥离,只会留下血肉模糊。
而且再也不见。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心脏就痛得我几乎弯下腰去。
我贪恋他偶尔流露的温情,贪恋他带给我那种踩在云端般不真实的光鲜,甚至贪恋带着刺痛的纠缠。
我明明心里想的是远离他,从此再也不跟他纠缠,那股冲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可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我怕。
我怕我一开口,不是决绝的告别,而是软弱的哀求。
我怕我会忍不住哭出来,会像个弃妇一样,抓着他的衣袖,问他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那太难看,太卑微了。
于是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怀也没有再催促。
他沉默地看着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低头点燃。
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那点橘红色的火苗,在他指间明明灭灭,像此刻我挣扎的心。
我们就那么沉默着。
他在抽烟,我在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带着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沉稳,就是这个背影,曾经给过我无数虚幻的安全感。
我想起那些缠绵的时刻,依赖与排斥,眷恋与恐惧,早已纠缠不清,勒得我快要窒息。
钱和权,他摆在我面前的两条路。
选钱,意味着斩断一切,离开或许能换来表面的自由,但内心的空洞呢?
选权,意味着彻底把自己物化,成为他羽翼下更名贵些的金丝雀,用尊严和未来,去换取资源和保障。
我哪个都不想要。
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自己都糊涂了。
是名分吗?我知道那不可能。
是纯粹的爱吗?这想法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或许,我只是贪心地想要维持原状,哪怕原状是如此的不堪和痛苦。
一支烟很快燃尽。
引擎发动的声音低沉的响起,车灯亮起。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通牒。
我的沉默,在他眼里,或许就是无言的拒绝,或者是不识抬举。
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贴在脸上,冰凉一片。
我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说。
下车,一步一步,朝着与车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身后,车灯一直亮着,像两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我的背影。
但我没有停下。
走了不知道多远,直到拐过一个弯,将那辆车,彻底隔绝在视线之外,我才终于支撑不住,靠着粗糙的树干,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无声地,任由眼泪汹涌而出。
他没有追上来。
没有挽留。
这就是周怀的态度。
他给出选择,而我用离开表达态度。
很公平,不是吗?
钱和权,我一样都没选。
我选了一条更艰难,或许也更傻的路。
我什么都没要,只是保留我那点可怜兮兮,自以为是的尊严,或者说,是矫情。
我想用离开,赌他会记得我这个不一样的选择。
赌我在他心里,或许,有那么点不同于其他女人的位置。
尽管我知道,这很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情路已断,我赤手空拳,一无所有地离开,走在潮湿闷热的夏夜里,前路茫茫,像这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看不到光亮。
我像个游魂在街上晃荡。
去哪儿?我不知道。
那个所谓的家,是周怀安置我的地方,每寸空气里都是他的气息,而且那里也承载太多刚跟他时的记忆。
最后,我在附近找到家酒店,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床铺里,盯着天花板,眼睛干涩得发疼,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挣扎很久,我还是给部门领导发了条信息,语气尽量平静,说身体不太舒服,想请个长假,时间不定。
我的领导,叫沈航,是周怀的铁哥们。
公司里很多人都知道这层关系,平时对我也多是客客气气,甚至带着点巴结。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沈航的电话就直接打过来。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很久,直到铃声快要断掉,才深吸一口气,接起来。
“喂,沈总。”我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掩饰不住。
“怎么了这是?”
“嗯,有点……不舒服。”我含糊地应着。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几秒,随后叹口气。
“你跟周怀闹别扭了?”
周怀那边有什么决定,他恐怕比我知道得还早。
我喉咙一哽,说不出话来。
“唉,我就知道……”沈航又叹口气,“你说你们这何必呢,周怀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给你安排的路,不算差了……”
“沈总,”我打断他“我不想谈这个。”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他似乎有些无奈:“行,不谈不谈,那你现在在家吗?”
“没有,”我低声说,“在外面住酒店。”
“一个人?”
“嗯。”
“吃饭了吗?”
“不饿。”
“胡闹。”沈航语气重些,“身体是自己的,折腾坏可没人替你受罪。这样,你把地址发我,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过去。”
“不用了,沈总,真的不用。”我连忙拒绝。
“李素,”沈航的语气变得严肃,“你别跟我倔,周怀是周怀,我是我,就算你跟他分开,在我这儿,你也还是我手底下的兵,是我……算是个朋友吧。看你这样,我总不能不管。”
他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或者说是基于某种程度上的责任。
我心里有点发酸,有点莫名的抵触,怕沈航把地址透露给周怀。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过得浑浑噩噩。
酒店房间变成我的壳,我缩在里面,拉紧窗帘,分不清白天黑夜。
手机调成静音,只有沈航会时不时发信息过来,问问我怎么样,吃没吃饭。
我断断续续地回着,知道他是在开导我,是好意。
可那些话,轻飘飘的,像羽毛拂过心头的伤口,不痛不痒,甚至有点可笑。
他不懂我和周怀之间纠缠不清的日日夜夜,不懂那种爱恨交织,几乎将人撕裂的痛楚。
那不是简单的分手,是我整个世界的崩塌和重构,虽然重构的方向,我还一片迷茫。
沈航也很快意识到,他劝什么我都听不进去。
那些大道理,我早在自己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几百遍,比他说得还要透彻。
可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
“李素,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你打算在酒店里窝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能去哪儿……不知道该干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沈航的语气忽然轻松些:“行了,别蔫了吧唧的,请假是吧?正好,我过两天要出差,不算什么大事,就当散心,你跟我一起去。”
“……什么?”
“听不懂中国话?我说,带你出去玩一趟,散散心。”他语气不容置疑,“整天闷在房间里,没病也憋出病了。”
“我……我不想去。”我本能地拒绝。
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哪里都不想去,谁都不想见。
“由不得你。”沈航哼了一声,“就这么定了,机票酒店我来安排,你收拾几件轻便衣服就行,后天早上我去酒店接你。”
“沈总……”
“就算天塌下来,日子也得过下去。你才多大?别把自己活成个怨妇,出去走走,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离开周怀,我像被剪断线的风筝,漫无目的地飘荡,可沈航伸过来的这根线,我不知道该不该抓住。
跟他出去散心?
听起来像个荒谬的提议。
可继续留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对着四壁舔舐伤口,我又能得到什么?
心脏依旧沉闷地痛着,对未来的恐慌像潮水般时涨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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