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推不掉的应酬局,设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高级会所,包间里灯火辉煌。
在场的基本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开始,气氛还算正常,我端着项目负责人的身份,说着场面话,敬酒,赔笑。
我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里藏着什么,探究,好奇,或许还有轻蔑。
一个过于年轻漂亮的女人,能代表周怀出现在这种场合,本身就足够引人遐想。
麻烦是从那个姓王的老板开始的。
他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头顶有些稀疏,眼神里总带着挥之不去的油腻,十几杯酒下肚,他那点伪装便撑不住。
“李素小姐真是年轻有为啊,”他端着酒杯,凑到我旁边,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我脸上。
“周总真是好福气,能有李小姐这样的得力干将。”
他把得力干将四个字咬得格外暧昧,周围几个人发出心照不宣的低笑声。
我捏着酒杯的手指发紧,脸上依旧挂着笑:“王总过奖了,我只是替周总处理些琐事。”
“琐事?”王老板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分,“我看不见得吧,周总这出差的时机选得好啊,留下李小姐一个人,啧啧,他也不怕委屈了你。”
“王总说笑了,周总信得过我,是我的荣幸。”
“信得过?”他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逡巡,那目光让人极不舒服。
“李小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跟周总什么关系,大家心里都门儿清。何必在这儿端着装着,多累啊。”
“说句不好听的,这包间里的女孩,是明码标价,陪酒卖笑,你呢?不过是价码高点,包装得精美点,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他们的那些目光,如同聚光灯,想将我钉死在耻辱柱上,供人观赏,评头论足,可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我早已不是当初的心境。
“王总,现在是我在给着您脸面,请你放尊重些。我是代表周总来谈事情的,不是来听你这些高论的。”
“尊重?哈哈哈……”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跟我谈尊重?你跟着周怀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哦,对了,周怀能给你的,我王某人也给得起。他给你多少?这个数?还是这个数?”
他用手比划着,眼神里的贪心不掩饰,“要不,今晚你跟了我?保证比跟着周怀快活……”
恶心感直冲喉咙,我看着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怒火在胸腔里翻江倒海,但我不能失态,不能给周怀丢脸,更不能在这种地方,被这种人看扁。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王总,您喝多了。看来今晚这生意是谈不成了。不过,您刚才这些话,我会原原本本,转达给周总。至于您开的价……还是留给您自己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端起桌上那杯洋酒,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灼痛感压下那股翻涌的恶心。
“各位老板,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失陪一下。”我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站起身,尽量平稳地朝包间外走去。
身后似乎还有王老板气急败坏的嘟囔和其他人尴尬的圆场声,但我已经听不清。
走出包间,隔绝那令人窒息的空气,我强撑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头晕得厉害,胃里翻江倒海。
那杯喝得太急的酒,连同之前的无数杯,此刻后劲一股脑地涌上来。
我扶着冰凉墙壁,跌跌撞撞地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走廊的光线昏暗迷离,脚下的地毯柔软得让人像是踩在云端,每步都虚浮不定。
世界在我眼前旋转,扭曲。
那些恶毒的话语,轻蔑的眼神,像电影片段在脑海里反复播放,痛得我几乎直不起腰。
就在我晕晕乎乎,几乎要顺着墙壁滑下去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人,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古龙水味窜入鼻腔。
我勉强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对上一双带着惊诧的桃花眼。
徐子谦。
我刚想说什么,喉咙却一阵发紧,强烈的呕吐感猛地涌上来。
他看着我,眉头微蹙:“李素?你怎么在这儿?喝成这样?”
我再也忍不住,推开他,踉跄着冲进旁边的女洗手间,趴在冰冷的盥洗池上,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生理性地涌出,混着胃里的酸涩,狼狈不堪。
不知道在里面呆了多久,直到那股恶心感稍稍平复,我用冷水反复拍打着脸颊。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圈发红,头发凌乱,精心描画的妆容也花了。
我整理一下衣服,然后推门走出去。
徐子谦居然还等在外面。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指间夹着烟,没有吸,只是看着缭绕的烟雾。
看到我出来,他掐灭烟,走过来。
“怎么回事?”他问,“谁灌你酒了?周怀呢?”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说不清是关心还是质问的语气,我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应酬而已,周怀出差了。”
“出差?”徐子谦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事情,冷笑一声,“他倒会挑时候。让你一个女人出来替他挡酒,应付这些牛鬼蛇神?李素,你这么拼死拼活的,就为了他?值吗?”
值吗。
我也想问自己。
但我没有回答他,我的骄傲,或者说,我那点可怜的自尊,不允许我在徐子谦面前示弱,承认自己的不堪和愚蠢。
我垂下眼睫,绕过他,想往回走。
“李素。”徐子谦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我挣脱的坚决。“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这几年你跟在他身边……到底都学了什么,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抬起头,昏沉的大脑让他的脸在我眼中有些重影。
他看着我,那双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心疼?怎么会。
他可是徐姝雅的弟弟,看我的笑话还来不及。
“放开。”我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因为头晕而踉跄。
他没放,反而扶住我:“我送你回去。”
“不行……还有事没完。”
他盯着我看几秒,眼神变幻,最终,他松开我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行,你要回去是吧?我陪你回去。”
说完,他不容分说,揽住我的肩膀,半强迫地带着我往前走。
重新推开包间门的那刻,里面的气氛明显不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身上,尤其是落在徐子谦揽着我肩膀的那只手上。
王老板的脸色更是精彩,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熄下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谄媚和局促。
他立刻站起身,脸上堆满了虚伪的笑容:“哎呦,徐少,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坐,请坐!”
徐子谦没理他,目光在包间里扫一圈,最后定格在王老板那张油腻的脸上,语气懒洋洋的,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王总,好兴致啊。灌我朋友酒?”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字字如刀。
王老板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冷汗都下来,连忙摆手:“误会!徐少,这都是误会!我刚才喝多了,胡言乱语,李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他说着,手忙脚乱地倒酒,那副前倨后恭的样子,丑陋得令人发笑。
徐子谦只是冷冷地看着,没说话。
直到王老板哆哆嗦嗦地灌下三杯酒,他才揽着我转身:“我朋友喝多了,我先带她走。各位,尽兴。”
走出会所,夜风一吹,我晕沉的脑袋似乎清醒些,但身体却更加无力,几乎是靠徐子谦撑着才没有软倒在地。
他没问我意见,直接把我塞进他的车里。
我靠在副驾驶上,闭着眼睛,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车子开了很久,停在他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他扶着我上楼,开门,把我安置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
酒精的后劲彻底上来,意识变得模糊不清。
他好像给我倒了杯水,说了些什么,我都听不真切,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很安静。
柔软的床铺,带着陌生的清爽气息。
黑暗中,我迷迷糊糊,只觉得一个温热的身躯躺在了我身边。
是周怀回来了吗?
我下意识地靠过去,带着依赖和讨好,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伸出手搭上他的胸膛,脸颊无意识地蹭着他的肩膀,想要缠绕他,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
预想中的回应并没有到来。
他没有带着掌控,反客为主,也没有不耐烦地推开我,只是身体微微僵,然后,手臂伸过来,轻轻地将我圈进他的怀里。
奇怪的克制,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那样抱着我,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
我那点因为酒精和错觉而升腾起来的虚浮,像撞上一堵沉默而柔软的墙,悄无声息地消散。
在这个陌生却莫名让人安心的怀抱里,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意识沉沉下坠,最终彻底陷入昏睡之中。
梦中是灯光昏暗的车内,我坐在副驾驶上看前面闪烁不定的信号灯,车外是闷热潮湿的夏夜。
那是周怀第一次给我主动离开他的机会,而我,用近乎懦弱的沉默,稳稳接住。
“素素,”他开口,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我耳膜上,“徐姝雅那边,有些变动。家里老人的意思,我和她……可能会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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