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朱真阁

“原来芝铜不是你的人。”

朱真阁尖顶在乔息眼中扩大,马车沿原路返回离开内城,看过的风景又看一遍。

“公主的意见能够干涉朝中事务,那你在公主府任职,也不是全然接触不到朝中百官。”乔息觑他,“照现在情况看,你反而得努力成为公主身边的红人才是,怎么还想离开公主府。”

韦庄淡然一笑,“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但公主往后如何掌权?”

他道:“公主只是公主。”

他这是嫌公主身边红人的名号太小了,乔息听出他不好当着她面直说的言外之意,问道:“公主到底是女人,你是不想屈居于女人身后?”

韦庄声色不动,认真道:“我只想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在史书内能够记上一笔。”

别说公主府,就是公主,史书中也分不去多少笔墨。

对他的志向与野心,乔息不置评,道:“公主喜欢尺腰素这事,我有几句话想托你告诉公主。”

她道:“拥有细腰不是什么好事,各中辛苦只有自己知道。腰细到那种程度,骨头收紧积压内脏,器官受损,躯体自身消化能力极弱,多数食物不能吃,且不能多食。体力变差,平常走在路上感觉身体轻飘飘的,骨头难以起到支撑的作用。”

乔息没说完,韦庄先摇了摇头,打断她:“这是公主的喜好,我说再多也干涉不了,而且公主在这方面也不听旁人的。”

她还想劝两句,但也明白公主不听他人意见,只好说:“不必特意告诉她,之后若是听她说起,你状似无意地跟她一提就是。”

韦庄点了头应下。

朱真阁离得越发近,乔息道:“去朱真阁吧,你的身体要找巫医查看一番。”

难得进内城,机会不能错过了。

韦庄叫车夫绕路去朱真里。

“乔老板对朱真阁有兴趣?还是对白牢国有兴趣?”

“都有点。”乔息反问:“韦公子对白牢族了解多吗?”

“了解一些吧。我虽是长安人,但在我出生前朱真阁的地位与职能已被撤除,少时听过几篇白牢神话,长大后去过两三间巫祠,仅此而已。”

在长安生活的人都不会不知道白牢、巫术和朱真阁。

乔息下车落地,眼前是朱真阁庞大的、连绵成片的附属巫祠的入口,门前匾额题名朱真祠。

巫祠建筑与朱真阁同出一格,绿树掩映红瓦朱漆,屋内灯火幽暗,透光不明显,看起来幽深神秘。

她九年前被人牙子拐走,就是被拐去了白牢国境内的群山之中,离家万里,整整关了两年。

白牢是大楚西南边境一小国,边界线紧贴益州郡,国力不强,人口稀少。

白牢与大楚风俗迥异。白牢人信奉万物有灵,祖辈久居密林深处,自认为是大山与森林的子民。他们有独特的通神仪式,据说能够与世间神灵进行沟通。乔息曾看过一本介绍白牢的书,书中说,他们是稀有的、沐浴众神注视的族群。

白牢人与神明沟通的手段是巫术,巫术通过祭仪施展,祭仪以白牢祭司为核心,大祭司是白牢神明代为在人间行走的使者。

大楚开国皇帝楚阔帝沉迷巫术,为了在中原散布巫文化,立国不久便派出使臣与白牢建立盟约,钦定白牢王,并为之亲赐译名白牢。

朱真阁是专为白牢人在长安宣扬巫文化所建立的巫阁,内藏巫文经书上千卷与举行祭仪时用于与神明沟通的神具,同时也是质子和使臣的居所。

白牢人将祈福降神的通神禹步传入中原,为大楚百姓祈求福祉。朱真阁曾经在整个大楚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第一任首领大祭司得圣宠多年,最鼎盛的时期每七日便一祭祀。

然而这样的地位,大楚第二任皇帝楚川帝在位的第十五年,黑巫蛊事件爆发后一落千丈。

如今的楚定帝继位后,正式撤销朱真阁的祭祀职能,原巫学府改建为儒学宫,取消大楚全境多数巫祠,从巫人员的声望与名誉随之沉寂。朱真阁的职责削减得只包含大楚与白牢的双边贸易。

朱真里占地广阔,除了建有朱真阁外,还有附属巫祠朱真祠,与一座占地三成的巨大祭台。

朱真祠是长安最大的一座巫祠,当中供奉白牢人信奉的十座主神的神灵造像,百姓万民皆可自由出入祭拜。

乔息不能进入朱真阁,朱真祠可以看一看。

从前还在长安时没来过,此刻终于进来,不必再从书信中想象朱真阁的模样。

大楚人较少信奉异族神明,仅推崇通神禹步的仪式,哪怕是从前朱真阁最鼎盛的时期,每日前来朱真祠祭拜的人都比长安其他寺庙少许多。

冷冷清清,进门是天井,中央立炉,零星几支粗香徐徐燃烧,白烟如纱般飘渺散开。

韦庄去找巫医馆,与她分开。

乔息闻着烟香,走进第一座正殿。

一神一殿,第一间是座女神殿,供奉的神是白牢美神吉额西。

殿中有数名女子正在跪拜,她们合十闭眼默念着什么,年纪都不大,应当和禾禾差不多。

乔息看了她们半晌,才抬头端详这座神像。

吉额西神像不算高,三米左右,直立于神龛内。身着曲裾长袍,发髻隆重,双臂端庄地环于身前,双手交叠,是礼态。

这座神像极新且,似乎每日都有人养护清洁。

吉额西梳的是大楚发髻,衣发配饰较少,仅额上戴了一顶象征身份的神环,嵌着一枚宝石,其余衣裳、手上都没有配饰。但是雕刻得极为精细。脸庞线条流畅顺滑,下巴不圆不窄恰到好处,唇带微笑,鼻梁小巧,双眼微阖注视下界,睫毛几乎根根分明。

无法凑近细看居然能看出浓密的睫毛与远山眉,乔息惊讶于塑像的雕刻功夫。如果不是石头塑就,她甚至感觉神像脸上带妆。

吉额西肩颈一刀削就,轻薄的衣裳仿佛吹在身上,利用细微褶皱称出肩颈的柔嫩,仿佛一捏就能掐出皮肤弹性。腰带雕刻得如云似雾,细细地裹缠腰肢,是从容束就的尺腰素。曲裾衣摆褶皱令双腿线条若隐若现,身段极具女性柔美。

细看能发现,这座神像雕刻出了微风吹拂的感觉,衣裳也并非全无配饰,而是藏了暗纹。不说这神像的外貌,单看工匠的手艺就令乔息不得不叹服。

跪拜的女孩起身,一行人离去。乔继续朝深处走。

第二间正殿也是朱真祠的主殿,供奉的是白牢始祖神瑁溧乌。

一看见瑁溧乌的神像,乔息就愣住了,这和她想象中的模样不同。

瑁溧乌神像难以分辨男女,四肢体格像是男神,却有着敞开的衣领和隆起的胸脯。可是乔息仔细一看,那微微隆起的胸脯又有些像男性健硕的胸膛,这是位男神。

白牢的始祖神是位男神?

瑁溧乌长发披垂,头戴神环,身穿单褂与直筒双腿裤,腰间系着一根枝条,是白牢服饰。脸庞棱角分明,却鼻梁挺秀眉眼柔和,看起来雌雄莫辨。双臂裸露,肌肉遒劲,右手高举一柄斧头,像是正在引领人们进攻。斧头与手臂之间挂着几缕蜘蛛网。

白牢神话中,瑁溧乌同时也是战神,据说神力强大,斧头是瑁溧乌的武器。

再往前第三间正殿应当是创世神殿。

创世神白尔,创世功绩是开天辟地。白牢流传的书籍中,流传白尔没有形体,只有意识。白牢人认为古时天地不分,创世神分裂自己的意识在混沌之中撞击,靠撞击分开上天与下地。创世神自己也在不断的撞击中消散了。

神殿中央却矗立着一尊男神像。

乔息抬头看,神像高大,四肢、躯干、头颅健全,显然不是只有意识的样子。

她一想也是,只有意识的话该如何表现、如何接受百姓的跪拜,神明必须有完整的外形用来塑像,否则难以在百姓间传播布道。

大殿左侧的门扇打开,一人走进。

“这是白尔。”韦庄走来道:“意识不好表现,白尔神像是照着瑁溧乌的模子刻的,两座神像外观十分相似。”

的确很像,又有点不同。白尔的脸没有瑁溧乌那种雌雄莫辨的感觉,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男神。白尔没有举斧,一身遒劲的肌肉傲然彰显力量,感觉比瑁溧乌更强。

“这么快。”乔息道:“巫医怎么说?身体无恙吧?”

“无恙,一点事也没有。”他笑笑,“巫医说我并未中蛊,劳乔老板挂心。”

乔息继续逛。韦庄陪同,顺便为她介绍介绍。

“瑁溧乌不是始族之神吗?为什么是男神?”她问道。

“怎么了?”韦庄没懂。

“万物发源自始祖,按理始祖神应为女神才对,像是我们神话中的女娲一般。如果始祖神是男性,他如何孕育子民?”

他一愣,想了想道:“拿女娲作比的话,你说的应该是楼梭。据我了解,白牢始祖神并不孕育子民,瑁溧乌不是母神,白牢母神是楼梭。”

他向主殿东北方指道:“楼梭神殿在那边,第二间。”

楼梭。乔息顺着他的指向去看,那处殿阁静静敞着门,建筑较小些,门前无人,外观和其他殿阁没有区别。

被关在白牢的两年,乔息被迫了解过一些白牢神话,那时听得最多的就是楼梭,知道楼梭女神《一叶点目》和《修枝造人》的神话传说。

孕育子民的母神形象的确是楼梭更适合,而不是瑁溧乌。

未进殿,乔息已经看见殿中双手前捧的女神塑像。

姿势很熟悉,却和想象中的不同。

乔息停下脚步,不想进去了。

前三个神了解不多,也不曾见过造像,但楼梭是她最熟悉的,看见这个神就会让她想起那两年的日子,身体里有股狂躁的郁气涌上来,她怕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举动。

韦庄浑然不觉,自顾自进殿,抬头观瞻神像。

楼梭神像的姿势是白牢众神中最独特的,她是坐姿。双膝曲起并拢,右小腿交叉叠在左小腿前,光脚,两手越过双腿往前捧出,左手掌叠在右手掌上,双眼注视掌心。

与其说坐姿,不如说蜷缩更合适,简直像在乞讨。乔息这么想着,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两步,离得更近了。

这种神明......

楼梭也是直筒裤的白牢服饰,上衣由树叶拼接而成,披头散发,头顶神环,仪容相当朴素。许多姿势弯曲的地方缀满蛛网,刻石相比吉额西显得相当黯淡。

韦庄对着楼梭的脸看了半晌,咦了声,诧异道:“这神像长得竟与你有几分相似。”

他回头找乔息。她没进殿,站在门槛外,也注视着神像。

韦庄在乔息的脸和楼梭的脸之间来来回回,越看越像。

“不会是照着你的模样刻的吧。”

“怎可能。”乔息袖中手指掐紧,冷了脸,质疑他的愚蠢,“这神像是多久之前刻的了,就算照着我的长相刻,也该是我离开长安前十岁的长相。楼梭难道刻成一个幼童?”

“这倒是。”韦庄不在意她的冷脸,“难道是碰巧?”

乔息转身离开。

“还是说天下美人同出一个胚子?”韦庄仍然惊诧不解。

乔息头也不回地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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