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庄候在大殿外。待会还要送乔息出城,他是乔息的荐举人,乔息在长安的后续事宜他都需要跟进。
初春的长秋殿随处可见应季鲜花,开得正盛,微风一送,闻见阵阵花香。
这里可以看见朱真阁的尖顶,韦庄心里思索着乔息说过朱真阁暗中贩卖人口的事,想找个机会打听一番。
一辆十二**辐辎车路过长秋殿,滚滚而过的车轮声动静不小,引得韦庄和芝铜侧目看去。
大辎车驶在长秋殿外,围墙遮挡了车身,只能看见车盖帷顶。相当宽大的车盖形似屋檐,四角悬挂红绸,雕刻某家的印记。一看就知道是个大族。
“那是?”韦庄问。
旁边一同候在殿外的芝铜答道:“是国公府的车驾。”
真少见。韦庄没兴趣地移开视线。
大辎车却缓缓降速,驶停殿门外,像间小屋子的车身占据了整个长秋殿大门。
余光注意到车帘微微一动,韦庄再次侧头看去,瞧见车窗内一张熟悉的脸。
芝铜颔首示礼,“是顾家三爷。”
顾三爷,顾容与。
韦庄动也不动,仍是没兴趣地移开视线。
就在芝铜打算遣人去询问时,车帘垂下,马车又继续往前行了。
看来只是路过。
芝铜目光追随车驾道:“往太子殿下那儿去了。”
韦庄无所谓,注视殿门,她还要多久出来?
殿内,宫女收起尺腰素。成熙公主再看乔息,上扬的眼尾有了一丝兴味,“话是不错,可你如何得到多数人的认可?”
来之前就猜过面见公主的谈话中公主可能出现的反应,乔息都想好了对应的说辞。她还是佯装思索一下,神色恭敬道:“要想得到多数人的认可极为不易,甚至可能没人能做到。但对民女这样的私营商户来说,得到公主殿下一人的认可已比得过天下数万万人。”
类似的奉承听多了,陈宓神色没有起伏,道:“我不认可你的裁法。”
乔息立马跪下,“民女妄自揣测公主,请公主责罚。”
她的语气变得着急,小心地抬头一眼,见公主似乎没生气才道:“尊如公主,怎可能汲汲营营于一条腰带。不论将尺腰素如何裁剪,公主喜爱并且推崇的才是人们认可的。”
公主眉目有些冷淡,瞧不出喜怒。
乔息停顿一瞬,做出急于澄清自己的态度,把话说得更明白些,“公主这样的贵人能够得到天下人的认可,自然不在于是否拥有细腰,也不会对尺腰素之类的外物做投机取巧之举。”
她低垂脑袋等候公主发落。
陈宓听她一席话,微抬下巴道:“起来吧。”
乔息做出松口气的表情。
陈宓瞧着她起身道:“你可知我让韦庄带你上京是为何?”
“知道,韦公子同民女说了。”乔息恭敬道。
“我已看过你的料子,双层叠织工艺和彩萤染艺都十分不错。之后你就在长安住下,我划出一块地给你。你可以在长安自由经营,同时为我染制彩萤布。染制要求芝铜会告诉你。”
乔息垂头,“是。”
陈宓挥袖,“下去吧,让韦庄进来。”
乔息退下。韦庄进殿。换她在殿外等候。
“你此行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公主端坐榻上,漫声问道。
韦庄想直言说参加公府复试,还没开口,公主又道:“府中傅位一职正好空缺,你来担任吧。”
不容置疑的语气令韦庄一愣,又有些在他意料之中,刚浮起来的心思很快沉下去。
没听见他回答,公主漆黑的眼珠子转过来,“你可愿意?”
韦庄心中长叹一气,颔首揖礼,“属下愿意。”
乔息没等多久,韦庄便出来了。
见他有些怏怏的,她问:“怎么了?”
“公主让我担任府中傅位一职,算我此行立功的奖励。”韦庄欲搀扶她登车,乔息没扶他上了车。
“公主府傅。”乔息问道:“是只负责处理公主府中事务吗?还是不能接触公主府外的官员?”
韦庄点头,“取得职位是好事,但这下要离开公主府就更难了。”
乔息托腮看车外,马车走了两步便靠边停下,让出道路。长秋殿驶入一辆比刚才顾三爷的辎车还要华丽贵重的车驾,十数名侍从宫女围拱着,车身四周不是版筑,而是重重帷幔。车内身影端坐,若隐若现,朦胧可见是个女子。
“是太子妃吴时英。”韦庄望着道:“这是来找公主议事了。”
“太子妃和公主议事?议什么事?”
“政务吧。”韦庄道:“太子妃与公主自小交好,两人可以说是一同长大。如今太子监国,朝中部分事务交给太子妃分担监管。数月来,太子妃不论事务大小都喜欢与公主共同商议。”
乔息支着下巴若有所思,注视吴时英车驾驶远。
道路空出位置,马车才再次动起来。乔息收回视线,看向朱真阁的方位。
在她身后,与她方向相背的车驾缓缓停在长秋正殿月台前。侍女环安快步近前,伸手搀扶太子妃下车。
民间不允许私自染制的绛紫色衣裙落地,纹金滚边绣满暗纹,身后一针织成的越葛披风袭地,落雪般镶嵌珠玉。发髻钗环的珠串垂落双肩,胸前通透的红鎏金挂坠与金玉耳饰两相辉映,淡妆绘脸,端庄雍容。
不等下人通报,吴时英径直入殿,绕过帷幕去到内间,见陈宓独自站在妆镜前。裁剪过后的那条尺腰素被陈宓又系回腰上,正低头琢磨着。
吴时英勾唇一笑,轻唤:“阿宓。”
陈宓调整腰带前方环扣的位置,嗯了声回应。
“你方才见了个商人?”吴时英随意在妆镜旁就席坐下。
“就是韦庄说会双色染艺的那人,齐郡临淄的税赋大户。”调整完环扣,陈宓又对腰带漏出的布头拉拉拽拽,“这人是个很谨慎的性子,脸上涂了妆,进宫见我居然还想掩盖容貌。”
吴时英眼珠一转,“丑吗?”
“不丑,反而是民间难见的好容貌。”
“居然能得你如此评价。”吴时英眯眼挑眉,手指摸摸下巴,戏谑地看陈宓,“我能想象她的样子了。”
弄完腰带,陈宓对镜自照,旋身左右看看。剪得恰到好处,拉长后变得细细的腰带紧贴腰身,贴得严丝合缝,一点不显从容。
最适宜的腰带长短还得留点余地才对。陈宓觉得,那商人是故意剪成这样的。
吴时英也跟着她的动作左右瞧,布头乱飞的带子有些粗糙,不得体,不应该出现在公主的身上。
“除了织心,居然还有人能穿戴尺腰素。”陈宓看久了还是觉得碍眼,解下腰带。
“这个商人?”吴时英颇觉有意思地笑,她更加能够想象了。
解下的腰带展开,陈宓将腰带拼回尺腰素的长短,手指在素白的面料上摸了摸。
吴时英也看出这条腰带的关窍,布头边缘是新剪出的痕迹,问道:“查过了吗?背景如何?”
“查过了,韦庄所说基本属实。”陈宓也坐下,道:“她爹是乔式,九年前被刘止利用告缗举报,家产被抄,驱逐离京,举家回了临淄。这些年在临淄的生意做大全靠她一人,产业遍布很广,其中做得最厉害的是纺织行当的万方作坊。”
“万方啊,”吴时英念了一遍,笑道:“有意思,一个小姑娘起这样的名字。”
吴时英含笑,不动声色地抚过尺腰素被剪开的地方,“这是她为你献上的尺腰素?”
“嗯。”公主颔首,“有些钻营的小心思,还算活络。”
“十九岁便将生意经营至此,不容小觑啊。她爹做生意的头脑倒也得了人继承,乔式这辈子不算亏。”吴时英说着,手指轻点桌案,发出叩的一声,“她夫家是谁?”
“尚未成婚。”陈宓回忆对乔息的调查结果,道:“那年她家回到临淄不久,她便遭歹人掳走,三年后才被家人找回,期间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陈宓微顿,猜测道:“估计清白有损,年已十九仍未成婚,恐怕是知道自己成不了婚了。”
吴时英脸上笑意盎然,颔首托腮,“不成婚便一门心思放在了生意上,也是一条路。”转而问道:“被何人掳走的?”
“没查到。只知道是一群惯使黑色长钩的歹徒。需要深入查吗?”
吴时英未立刻回答,思索片刻才道:“先放放吧,陛下的情况不容乐观,一个商人而已,我们暂时不将注意力放到旁人身上。”
说完,吴时英又想到一个问题,“她身上有临淄太守下的限行令?她既身带限令,她的家人是如何上京的?”
陈宓被点醒,朝外唤:“芝铜。”
芝铜进来,询问后答道:“是韦公子许可的。乔息家属相关的致籍都经由韦公子授权办理。”
芝铜另外还说了韦庄在临淄为一个脱离市籍的男子买得察举名额的事。
“叫什么名字?”公主问。
“乔汲文。”
“查一下这人。”吴时英笑看她道:“你的人出府一回,倒是挺会用你的名号行事的。”
公主却没什么表情,唇线像是尺腰素一般绷起,“遣返她的家人?”
吴时英的眼睛和嘴唇一样弯弯地勾起,“你啊你,真是严厉。”
太子妃斜倚腰靠,懒洋洋道:“行商嘛,不与人往来如何做生意,往后不可再用如此狭隘的眼光看待商户。蒋太守也是,不许人走动多不方便,还是取消她的限令吧。”
陈宓这才动了动眼睛,看向太子妃。
芝铜道:“公主,方才顾家三爷的车驾路过,在殿门外暂停,看了韦公子一眼,接着便走了。”
“继续留意韦庄的动作。”陈宓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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