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举名额将在本月中下旬公布,乔息一边等大哥的消息,一边处理好剩余事宜。
她寄去河南、河内那三家商户的信件刚送出几日便收到对方来信。对方同意与她合作,并随信附带一半款项,希望她尽快寄出货物。
信件寄来至少需要十日左右,对方做出决定比她还早。
乔息回信,货物将在下月初上京时由她顺路捎带,再着手清点这次上京需要携带的所有货品。
她提前几月便办理好致籍,大船也已租好,等所有货物准备妥当,将货物重量写入致籍就能出发。
最新的文书送来,乔息看完后准备去趟码头,稻华小跑过来告诉她:“老板,嫂子来啦。”
午时才过,二十一坊门前商铺已有不少来客进进出出。大多是妇人,肘间挽一只竹篮,空着进来,装着新买的布料出去。
乔息在缣素架子旁看见挑选布料颜色的杜鸣眉。她走过去道:“嫂子。”
杜鸣眉低声说:“买到了,不是文学,是明经。”
“买到就好。”
不意外,她猜到她哥能买到。
杜鸣眉道:“过两日察举名录便会公布,待河水解封后上京。”
“钱两够用吗?”
“够用。”
“好,我知道了。”
杜鸣眉微微一笑,挑了块红色的缣布便走了。
乔息目送嫂子离去,正要出门去码头,耳边听见乔禾的声音。
“这块料子真适合您,将您肌肤衬得红润细腻,不可多得啊,您不买一匹吗?”
练布架子前,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正在挑看。旁边站着的乔禾嘴里不停夸赞,哄得女子颇为受用。
“这料子是不错。”女子将练布对比自己手臂的衣裳,笑道:“光泽也好,适合做尺腰素。”
“尺腰素?”
“你不知道呀。”女子温柔笑道:“尺腰素是一种腰带,限长二尺二,选用偏淡的素色,女子裹上之后显得腰肢十分纤细素净,在长安很是风行呢。”
“二尺二?”乔禾愣了,“二尺二的腰?”
“是呀,你这儿要是能做,我便买五匹。即将入春,春季的衣裳也该早早备起来了。”
乔禾面露犹豫,“能做是能做,只要有图纸样式就没有做不来的衣裳,只是......”
乔息走过去道:“只是不合适。练布精细,穿起来柔软舒适,适合做内衬和里衣。娘子若是想做尺腰素,用绢布更为合适。”
女子摇摇头,“绢布延展之后过于长了,没有拿来做尺腰素的道理。正是因为练布细软,穿戴之后方能显得腰肢纤细柔韧,绢布恐怕无法达成此效。”
乔息也不强卖,“那很遗憾,我这儿只卖绢布做的尺腰素。”
“真是可惜。”女子恋恋不舍地看着手中练布,最终道:“也罢,我买两匹吧。成衣若是好看,我还来你这儿买。”
女子采买完毕。乔禾见人走了后,拽着乔息惊吓道:“姐,二尺二的腰!”
“嗯。”
乔禾双手隔空对握,比出一圈围度,“这么细!”
乔息看了这一圈,是很细的一圈,问道:“你带上京的颜料备好了?”
禾禾闻言丧了脸,乔息无奈,刚要说几句,禾禾脸色一变,惊喜道:“备好啦!”
“我把本来打算买小宅子的钱托那个采石人画了一张矿石地图给我,标注了长安附近合适的矿山,等到了长安我再挖矿取色。”禾禾颇有得色,叉腰看她,“这主意好吧?”
运石头是个大难题,这下路上货运轻多了。乔息捏捏乔禾的脸颊,“这主意好。禾禾最聪明了。”
被夸奖了。乔禾鼻子翘得老高。
“我作坊的事情差不多忙完啦,上京前的这段时日可以帮帮你。”
“不用,忙完了你就歇着去。”
“不要。大哥买下察举名额了,爹和惠娘都要同路上京,姐,你是不是已经办好致籍了,我帮你加名字吧。”
乔息想起来这事还没安排,“那行,你去办吧”
正好看见郑会寻从坊后走来,乔息喊道:“会寻,你帮我把致籍拿给禾老板。”
会寻应一声,抬头看见乔禾,喜道:“禾老板你在呢,正好,七坊有两匹生丝我明天拿去你作坊染红。”
“可以啊,有两口染池空着。”乔禾小跑过去查看单子。
乔禾名下有一座很大的染色作坊,位于城外,共十口染池,其中四口专为乔息作坊出产的丝绸进行染色。上京后,乔禾的产业也会交给信任的人接手。
坊里暂无他事,乔息想去码头,会寻又喊住她。
“老板,这件采购单子是你批的吗?”会寻拿着张单子给她看,“数目写错了吧,纺织机的梭子需要五十件?不用这么多吧。看字迹是你的啊。”
乔息看了眼道:“是我批的。多出来的二十件梭子我带去作为河内、河南那三张单子的随赠。”
“一起带去船上?”
“是。”乔息顺便道:“十四坊新出的那批月事带我也一起带走。”
“行。”会寻嘀咕:“在临淄卖不好,带去长安就能卖掉吗?”
“说不定呢。”
货物、梭子、月事带,部分钱币金两和几名愿意跟她走的老绣娘,还有她的蜀画。所有带上京的人和货物基本备妥,乔息天黑前到码头清点一遍,租下的大船早已为她备好。
之后十几天,乔息非常忙碌。
柳未际与会寻做完事务转移交代,趁最后的时日陪伴家人。坊里事务基本都交给了会寻和新上任的副手,只有几件大事需要乔息决定。乔息一边给会寻放权,一边监督码头的事项进度。
致籍填写完整全部货物重量和人数,与掌管河运的郡府水曹核对过航线和沿路停靠的码头,顺利拿到河运令牌。货物和钱粮陆续搬运上船,在船身和帆布漆上临淄郡府允许通行的标志,相关向导与舵手人员安排到位,最后给她的蜀画做好防潮包裹。
一切准备就绪,下月初就能出发。
这段时日她住在私宅不回家,家里也在为上京做准备。
二月末时,河水发生一次凌汛。凌汛未过,卫文郦当先出门。
两辆马车的行李收拾好,乔息和禾禾送娘亲远行。
卫文郦不去长安,而是走陆路回陈留郡。卫文郦的产业大部分位于陈留,几间主要培育绣娘的学堂都在陈留郡,每年偶尔得空的两三月才能来临淄看看她们姐妹俩,住上一阵便启程返回。
“又要走了......”乔禾拽着娘亲的手,依依不舍。
卫文郦捏捏禾禾的脸颊,笑道:“看你这副委屈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掌握一家大作坊的老板,让你手下看见了像什么话。”
“不像就不像,我要娘亲。”乔禾抱住娘亲不撒手。
卫文郦温声道:“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了就不会这么舍不得娘亲了,像你姐一样。”
乔息立在一旁,确实没那么舍不得。乔禾撒娇地哼唧,仍是不松手。
卫文郦道:“这几天你爹总在我耳边念叨,说给你招赘的郎家要相看起来了,我没同意。你还小,这事过几年再说,知道吗?”
“知道。”乔禾贴着娘亲的肩窝,“不过我不小了。”
卫文郦一笑,“到了长安估计会有不少人上门提亲,我和惠娘打过招呼,让她把提亲那些人全拒了。”摸摸乔禾的头,最后叮嘱:“记得听你姐的话,也记得替我监督你姐好好吃饭。”
乔禾瘪嘴埋怨,“姐平日里都不在家,也不听我的。她可不像我这样听话,你不在,她是谁的话都不听的。”
被埋怨的乔息垂手乖巧站立。卫文郦看了乔息一眼,笑道:“瞎说,她听你的。”
看着娘亲用丝带盘起的发髻未簪一支钗环,素服也未镶金边,乔息道:“走吧。走远了就能盛装打扮了,穿什么、戴什么都没人管你。”
卫文郦低头看,甩甩袖子,“这倒无妨,偶尔打扮素一点也别有风味。”
卫文郦亲亲乔禾,转身登车。旁边车夫立即递上手臂供她搀扶,卫文郦抬手将要放到车夫向上的掌心时,忽地一转,扶着车夫的小臂踩凳登车。
乔息一愣,仔细看眼前的车夫。三十多岁,生得人高马大,一身肌肉孔武有力,是这两年专门护送她娘往返陈留和临淄的车夫,同时也是为她娘运送货物的镖师。
乔息有点没明白,卫文郦已经挥着手和她们姐妹俩道别,于是她也挥手,目送马车缓缓驶去。
禾禾吸鼻子,自己抹掉眼泪,牵着乔息回房,“哥也要出发了,我们不送送吗?”
乔息收回视线,感觉最近有点忙晕头了,道:“不送了吧。我在码头看看能不能碰巧遇见他。”
乔汲文也即将出发,他的出行注定无人相送。大哥得乘郡府的船与其他察举学子一同上京,周围人太多了,直接与她接触不太好。不过她最近也在码头忙活,说不定能见一面。
凌汛解冻,二月尾的最后一天,货物尽数搬运上船,出发的日子是七日后,乔息走前还能放松两日。
午时将近,搬货工人陆续休息用饭。柳未际最后检查船身喷漆。乔息带着稻华沿水边溜达,溜去码头中央。
稻华病好后难得出来散心,贴她身侧跟得紧。码头中段百姓多了起来,郡府三艘船只排列停靠河边,所有察举上京的学子都在作别亲人。
察举学子共十六人左右,年龄不一,从穿着看得出非富即贵,与临淄郡府攀亲带故,很明显大多互相认识。卢东介在其中,乔息只扫了眼,不准备和卢大人打招呼。
最左边的登船口,她看见乔汲文。
仔细一看,乔汲文正在和韦庄攀谈,没留意到她,两个人似乎很聊得来。乔汲文大氅挺括,毛绒滚边簇拥着脑袋,一身看着十分暖和。韦庄却穿得单薄,脖子上的绷带解了。
原来有人相送。她哥真是擅长交友,什么时候和韦庄认识的。
乔汲文和韦庄孤零零地站在学子聚成的人群之外,旁若无人地说着话,仿佛借由和对方谈天消解被其他学子排外的尴尬。
商户之子果然难以融入高门子弟的对谈中。不过这理当是她哥考虑过的情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