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胡这一支族群原本也不是居住在此,他们是从西边迁移而来,沿袭了祖先的游牧传统。
农耕区靠天吃饭,游牧区也是一样的,若是时节不好,草场不丰,衣食住行就要受到影响,每逢冬季还要面临寒流与大雪的倾袭,所以才总眼馋中原地区温暖优渥的生存领地。
如今他们的大汗跟梁国订立盟约,不好开战,但是这跟他们普通牧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才管不了那么多,没有粮食依旧南下来抢。
只是这一回格外不同,往城门处走来时,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中原人!
胡人已经猜到,梁国肯定是事先得到了消息,正在防备他们,没准前面还有埋伏。
可即便知道这些胡人也没有放在心上,永宁县那些老弱病残能顶个什么用?倘若真敢跟他们打,早就已经动手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那就是一群没有血性的懦夫。
为首的胡人还在鼓励同伴:“今日破城之后,咱们专挑城里人去抢,还得多带几个女人回去!”
中原女子值钱,在他们那儿一向很受欢迎。
众人一听这事儿便来了劲,一边嬉笑着说着荤话,一边奋力疾驰。可下一刻,跑在前面的几个骤然失控。
马匹倒地,人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翻滚数圈之后才勉强停下,就这几圈,险些去掉了半条命。
后面有人没刹住,人仰马翻的意外再次上演,陆陆续续折损了不少人马。等到停下探查之后才发现,这条道上有很多不起眼的藤条。
“这群该死的中原人,净做这些蝇营狗苟的小把戏!”
胡人气急败坏地将这些藤条都给拆了,过会儿确定没有陷阱之后才慢慢前行。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还是放心得太早了,没了藤条,前面又出现了许多陷马坑。
他们因此又多了些伤员,甚至都不敢骑马了,真是好生憋屈。
“前面会不会还有陷阱等着咱们?”有人迟疑起来。
带头的胡人叫宝日金,是他们当地有名的勇士,每年都会南下,对永宁县的情况也最了解:“放心,永宁县没有什么武器,也就只能用这些木头藤条凑数了,不足为惧。”
只是可惜了他们的马。
东胡那边的马虽然没有梁国这样值钱,但也架不住被人这样坑害。本来悠哉悠哉的胡人被这样折腾了一轮,已经怒火中烧了。等到了永宁县城门时,胡人杀意毕现,一声招呼不打就怒吼着过来撞门。
裴杼草草看了一眼后,便将郑应成揪了过来:“不是说只有一千人马么?”
这下面两千都不止了。
郑应成脸色也难看,传过来的消息确实只有一千,但也不排除他们路上集结了更多的胡人。但郑应成不可能觉得错在自己:“人数多少有什么差别?左右都是打不过。”
裴杼都被他这份理直气壮给气笑了。
郑应成眼瞅着城下的胡人都已经掏出弓箭了,立马蹲下身准备急走,可还没踏出半步人就被拎了起来。
裴杼死死揪着郑应成的领口:“今日咱们两个一个也不能退。”
疯了吧?要死他自己去死就好了,凭什么绑着他?郑应成使劲瞪着他。
瞪吧瞪吧,眼珠子瞪出来裴杼也死不松手,永宁县不需要一个嫌水太凉的县丞,百姓都在抵御外敌,官员们凭什么能临阵逃脱?
郑应成还在低声叫嚣着跟裴杼势不两立,裴杼也不怕他,转头就将他丢给魏平。魏平那家伙比他还狠,直接绑住了郑应成。
张如胜在城门下望着他们大人被辖制,急得抓耳挠腮也不敢上去救。他块头大,上去就是个靶子,万一伤着自己就不好了。
百姓们因为胡人来的有些多,正惊慌失措,转头见他们县令大人已经搬起简易的投石车,正往下抛掷石头。
砰得一下,底下有个胡人应声倒地,被砸出了一地血。
裴杼忍住了恶心,继续投石,这时候可不能犯圣母病,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他绝不能让胡人再往前越半步!
百姓们有时缺的就是一个带头人。县令大人果真如他所说一样带头冲锋,抛下了生死,其他人也就看淡了心中的恐惧。胡人有什么好怕的?照样是人,被石头砸了也是会死的。
当下,越来越多的人爬上城门,主动御敌,胡人的飞箭厉害,倒了一批人,又有另一批立马补上去,他们虽然经验不足,但是拼的就是人数优势。
郑应成眼疾手快地躲了两下飞箭,也不知道他运气为何会这么差,总感觉那些箭像长着眼睛似的一个劲往他这边扎。那本该死的裴杼不仅没伤到,竟然还有百姓主动围在他身边替他挡着!他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郑应成酸死了。
永宁县的反击更是让胡人恼羞成怒,那群梁国人不要脸,看到他们往前冲就砸石头,期间还会挥洒草木灰,灰里还沁着一股臭味,风一吹,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一不留神就会被砸得头破血流。
胡人作战向来都是仗着武力大开大合,哪里使过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当下,外头那些人被彻底激怒,攻势也越发厉害,撞击城门的力道越来越大。
好在城门后面用巨石跟横木挡着,暂时还不会被冲垮。但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持续得重木撞击之下,目测这城门坚持不到两天。
万一发了狂的胡人冲进来,情况可就收不住了。
等到了午后,一批胡人忽然不见了,只剩下几百人仍在同永宁县百姓较劲。
郑应成见状,心中涌出不祥的预感。
“他们肯定是去搬救兵了!”
郑应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对着裴杼一通指责,“早让你舍弃粮食牲畜,喂饱他们的肚子便可以让他们离开,你非要同他们起冲突。如今可好了,等到援军一到,这破城门楼能扛得住几天?你听我的,早晚让他们退兵了事。看看这一天伤了多少百姓,战事结束之后谁有钱给他们治病?!”
裴杼听他在这儿叫嚣也觉得聒噪,翻了个白眼:“闭嘴吧你,哪有那么快的援军?”
也不动点脑子想一想,成天就知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郑应成都快要急死了,这些人一个个都听不懂人话,还不让他走!
下午一到,永宁县人便都知道这些胡人是回去准备什么了。他们砍了树,做了的云梯,直接推着梯子准备攻城。
来了。
裴杼忽然态度大变,吩咐下去:“先暂停反击。”
“干什么?你们想死也别拉着我。”郑应成疯狂挣扎。
魏平不为所动,幽幽地盯着郑应成的后背,思考趁乱将郑应成这贪官弄死的可能性有多大。
优秀的下属应该要主动给上峰排忧解难,永宁县好容易来了一个肯做事、将百姓放在心上的县令,他肯定是要誓死追随裴大人、替大人扫清一下障碍。反正郑应成留着也只会拖大人的后腿,还不如直接解决了他。正好他如今注意力都在别人身上,他只要悄悄的——
郑应成忽然感觉后背凉凉的,回头发现魏平那死人在盯他,没好气地骂道:“看什么看,狗腿子!”
魏平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
多好的机会啊。
裴杼见他们将云梯都已经搭起来了,提着刀气势汹汹地往上爬,似乎是料定了他们没有反击的招数了,不由得嗤笑一声。就等着他们上来呢。
裴杼一声令下,几个早已守在此处的差役立马打开木桶,将取回来的石脂水瓤泼似地向攻城的胡人头上浇去。
胡人脑袋一凉,伸手抹时就觉得脸上油腻腻的一片,再一瞧,手上黑黢黢一片。
这什么玩意儿?
郑应成也有同样的疑惑,他怎么不知道裴杼还准备了这个?
正是现在,裴杼高呼了一句“点火”,差役立马点燃火把向下抛去。油火相遇,火焰瞬间顺着胡人的身体蔓延开,连着云梯也一同被点燃。
莫说胡人,就是守城的百姓也被这威力巨大的火势给惊呆了。火舌肆虐,焦味随着黑烟升腾而上,气味刺鼻。
城楼上的差役却越来越兴奋,泼石脂水的速度越来越快,点的火也越来越凶,城门下几乎成了一片汪洋火海。
烧吧烧吧,烧死这些王八羔子。
让他们掳人妻女,让他们抢人粮食,让他们残害无辜百姓!
攻守之势瞬间逆转,百姓们高声欢呼呐喊。这些胡人们也有今天,果真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宝日金见状不好,赶忙让同伴去水边灭火,这一灭更是了不得,跳进河水中的胡人身上的火不仅没有灭,反而越烧越旺,不少人直接烧得昏死了过去。
“快撤!”宝日金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忙下令撤退,不再去管灭不掉火的人。
裴杼见他们跑了,本来觉得该结束了,可一不留神,他们这边守城的差役跟百姓反而冲出去了。
贪生怕死的孙唤跟不敢出头的张如胜也混在里面,红光面脸地跟着队伍冲锋。永宁县上下在这一瞬间达成了共识,本着趁他病要他命的信念,不用裴杼带头就能上阵杀敌了。
有刀的提着刀,没刀的拿着农具跟木棍,一个个不要命地冲了上去。天知道他们想这么痛打胡人已经想了多少年了,老天保佑终于让他们得偿所愿,今日若是不将这些人打死,他们誓不为人!
永宁县这边还只是人数优势,毕竟那些人被烧的面目全非,连马都骑不上,哪里还有一战之力?即便没受伤的终究也不能以一敌十。
裴杼都傻眼了:“永宁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武德充沛了?”
围观的王绰默默道:“他们只是压抑得太久了。”
过犹不及,裴杼生怕这些人杀心太重反而中了别人的计,赶忙带人在后面追,只是战况太混乱,永宁县人根本收不住手。
在他们的围剿之下,绝大部分胡人都被留下了,只有几个漏网之鱼跑走了。百姓们依旧十分亢奋,仿佛打了一场了不得的胜仗。
裴杼松了一口气,那几个人短时间想必是不敢犯事儿了。不过这些日子还得警惕一些,免得那些人回了东胡后又集结人马卷土重来。
他直觉那些胡人安分不下来。
好容易消停下来,裴杼骤然感觉身边安静得很,回头一看,发现一直跟着他的魏平不见了。
裴杼吓了一跳,因为是哪个胡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给掳走,结果找了一圈才发现魏平正带着人蹲在城门下搜刮尸体。
这些人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可魏平不见半点嫌弃,拨开烧焦的地方,把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扒拉了下来,略擦了擦便一样一样地收好。
水壶不错,收着。
钱袋子做工尚可,收着。
腰带上面的珠子扣下来,收着。
断了弦的弓修一修下回还能用,收着……
死掉的马也宝贝似的让人运回去,衙门粮食也不多,大伙儿连半斤肉都没得吃,能添一点是一点,大人到现在还没吃过荤呢。
马也就罢了,好歹是一口肉,可裴杼看到魏平连一只旧靴子都没放过时,彻底破防了。
永宁县穷的都把人都逼成什么样了?!
他绝对,绝对不要再做穷县令,也不能让手底下的人靠着捡死人的东西过活!
裴杼:本大人要雄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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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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