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人

裴杼本欲上前,告诉魏平那些靴子什么的不用捡了,穿了这么久实在埋汰,还没抬脚呢,他就被众人给团团围住了。

“大人您瞧,胡人被咱们赶跑了!”

“咱们多厉害啊,不比幽州的守军差!”

欢呼声不绝于耳,甚至有许多老人喜极而泣,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像今日这样痛快过。

裴杼会心一笑。

汉人中不乏能征善战之辈,永宁县这些人也不输胡人什么,只是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告诫他们要谨小慎微、一直压抑胆怯,才会委屈至今。从今往后就再也不会了。

裴杼询问这中间他最为熟悉的罗村正:“诸位是想回村安置还是在城中暂歇两晚,看看情况再定?”

众人彼此看了一眼:“大人,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们把口粮跟家当都带出来了,总不能一直在城里堆放着。这两日天气晴好,若是一到下雨,口粮就得发霉了。

都说要回去,裴杼便嘱咐他们务必多加小心,还让差役临时组建一支巡逻兵,这些天日夜在燕山下巡查,一旦发现胡人,即刻告知县衙跟诸村。

各村的村正也争先恐后道:“这事儿也不只是县衙的事情,我们村中也能出男丁,彼此交换着巡逻,还能给大人减轻一些负担。”

要是换做以前的县令跟县衙,他们才不会心疼呢,恨不得他们日日巡逻活活累死,但是换了裴大人坐镇,他们立马就开始心疼起来。

“可不能让裴大人累着,累着裴大人的兵也不行。”

“大人以后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我们,我们都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您就是咱们永宁县的青天大老爷,您的事儿,就是我们大家伙儿的事!”

裴杼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不禁有些飘飘然了,觉得自己今日的身姿格外的伟岸。怪不得总有人喜欢当官儿呢,原来是这种感觉。

既然大家如此喜欢他这个县令,那他也当为大家解决后顾之忧。待城楼处勉强收拾妥当之后,裴杼便兴致勃勃地亲自驾着牛车,护送众人回村。

郑应成见裴杼坐在前头,冷笑:“你会驾车?”

魏平无脑护主:“县令大人无所不会!”

郑应成:“……”

关键是这吹捧还受到了无数应和,郑应成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开口。

县衙本没有这么多的牛车,许多都是城中稍富的人家出借的。永宁县也没有真正的富人,家里能有两辆牛车就已经很不错了,若是还能有马车,更是了不得。这些牛车平日里也宝贝,但是如今打赢了仗,百姓对县衙尤其是裴杼格外信任,借车那是豪爽得很。

郑应成不愿意掺合这些,更见不得裴杼风光无限。这场战打起来之后,他就没想过自己这边能赢,可偏偏就还真的赢了,还是以这种出乎人意料的方式。

事后他也曾打听过那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不过魏平这个死人性子轴,如今对裴杼简直死心塌地,郑应成怎么都撬不开他的嘴。但郑应成坚信,自己早晚还是会有一日能将裴杼排挤出去,就算裴杼不走他也肯定能顺利调走,不至于跟裴杼在这大眼瞪小眼。

裴杼坐着掌控牛车,还回头看了郑应成一眼,不是很诚心地问了一句:“郑大人要来吗?”

郑应成冷漠:“不去。”

他不去,裴杼乐得轻松自在,领着魏平王绰就去送人了。

路上,裴杼嘴角的笑容就没放下去过,不是他端不住,而是这些人太会夸了,裴杼被他们奉承的,觉得自己像是个天纵之才。

不是像,他就是!

尤其是巧用石脂水那一桩,百姓们不知道这东西,听裴杼说是在古书上看到相关记载,于是灵机一动想到可以用于对敌,又是夸裴杼博学多才,又是夸他才思敏捷,多亏了他才能赢得此战。

裴杼挠了挠头,自我感觉超好,下巴一抬:“这不算什么,如今赶跑了胡人,往后自然有好日子等着咱们!”

大话刚说完,王绰便抬手指了指跟前的村落:“大人还是先想着修房子吧。”

裴杼茫然转头,看清眼前之景后也沉默了。

原本还满脸笑容的百姓也都露出惊愕之色。

那些胡人越过燕山后,是没有在城外搜到自己想要的,心中愤懑难消,便毁了不少房屋。好些屋顶全都塌了,若不及时修缮,今年冬天只怕是要冻死不少人。

才解决了胡人,如今又来了个难题。

屋顶要修,还有一桩事儿,冬小麦播种在即,可百姓的种子又要从何处来?

永宁县县衙,郑应成听到裴杼又要调人去城外给那些乡野村夫修缮房屋后,连冷笑都笑不出来了:“县衙的差役什么时候连这种破烂事儿都要做了?大人,您让他们出手,可有多余的钱付给他们,总不能让他们白白替那些百姓干活吧,外头的短工还有钱拿呢。”

郑应成倒不是心疼那些差役,他是纯粹想给裴杼找不痛快。

张如胜也跟着开口:“对哦,之前衙门的钱被大人用光了。”

魏平蹙眉:“不是还有另外一笔么?”

裴杼眼睛一亮:“还有?”

他怎么不知道呢?

郑应成面色难看:“那是要还给幽州的钱。”

前几年永宁县遇上旱灾,县衙没钱赈灾,最严重时县衙官吏的俸禄都要发不出来了,于是陈县令就去找幽州借了一笔。这借的钱攒了几年自然是要还的,本来上个月就得还,无奈被县令交接给耽误了。这笔钱若是现在挪出来用,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还上。

郑应成还巴结着幽州的官员,不愿意再惹事端,遂阴测测地盯着裴杼:“别的都好说,这笔钱不能动。”

裴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他忽然有一个绝妙的主意!只是现在还不能说,说了郑应成肯定一点就炸。

那边王绰听了郑应成的话,却是不屑地轻扯嘴角。

这一下,刚好落入郑应成眼里,他立马就有了发作的借口:“还有这个人,早晚也该撵出去,衙门里头不养闲人,尤其还是个来路不明之人。”

众人目光落在了王绰身上。

王绰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是比之前多了一丝精神气,像是活过来一半儿了:“昨日在病中,尚未跟诸位大人解释缘由,草民姓王名绰字文谦,并非永宁县人士。草民本出生在巴州,只是祖籍在此,祖父母从前是从永宁县逃难去的南方。”

裴杼心下思量,巴州距离永宁县可不近,不过王绰说话还能听出一点永宁县口音,应当不假。

王绰回忆自己可笑的上半生,言简意赅地同众人解释起来:“草民本是巴州富商家的教书先生,老爷家财万贯,子嗣颇多。然我那学生却是个庶子,极不受宠,成年之后被老爷打发到了偏远之地,经营着几个不值钱的铺面。那学生颇有雄心壮志,不愿意一辈子碌碌无为,在我等的助力一下,暗中设计杀回了主宅,夺回大权,如今已经成了新一任家主。”

张如胜听得津津有味:“那你怎么还会落魄成这样?”

“蠢货,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还用多说?”郑应成讥笑道。

王绰垂首,是啊,可惜这个道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否则他们这群人也不会灭口的灭口,流放的流放。就连他,也是流放途中被熟人给放了,可惜他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意志,本想找个地方了却残生,没成想峰回路转,遇上了裴杼。

这个少年,同他那位学生完全不一样,单纯,天真,仁义,还有股向上生长的蓬勃生机。王绰本来不想活的,可他现在却十分好奇,永宁县将在这个少年手中走向何方……

他想留下来。

王绰附身行礼:“草民遭奸人陷害,被家主所弃,身无长物。但幸有一身识文断字的本事,如若大人不弃,草民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裴杼立马追问:“你会写文章?”

王绰负手而立:“略知一二。”

张如胜不满:“略知一二你显摆个什么劲?”

郑应成无奈地望着他这个糊涂虫跟班,人家谦虚,谦虚听不懂吗?

真有人听不出好赖,王绰也就不敢谦虚了:“写文章自是不在话下。”

裴杼深吸一口气:“可会写文书?”

王绰本想说信手拈来,可是思及自己如今的身份,只好改口:“文书也学过,正常的行文往来不成问题。”

圣旨都是他拟的,寻常文书能不会吗?

人才啊,裴杼激动得不行,这人一定要留下,毕竟他一工科生,压根就不会写文书,县衙里头的官员不好认命,但是,师爷之类的裴杼还是有权力定下。

此事无需郑应成同意,裴杼自己就行拍板。郑应成张如胜信不得,魏平一个人也分身乏术,王绰一来,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郑应成看他这喜出望外的神色便知道裴杼在打算什么,立马打断:“如今衙门里头的钱是一点富余也没有了,多他一个人便得多出一笔俸禄。丑话可得说在前头,衙门出不起这笔钱。”

“这就不用郑大人操心了。”裴杼好脾气地笑了笑,他已经想好了办法。

也就只有他这样的天才,才能想出如此绝妙的点子。

他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郑应成探了探身子,愣是没听到裴杼继续往下说,只能黑着脸离开。

他人一走,裴杼便立马将魏平叫到身边,让他查郑应成贪腐的证据。以魏平对郑应成的憎恶,裴杼相信他手上一定有对方的把柄。

魏平听完跃跃欲试:“大人是想惩治郑应成?”

“不。”裴杼神神秘秘道,“是想拉拢他呢,你明儿就知道了。”

郑应成:有这么拉拢人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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