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村分好几个生产大队,钱卫国他们所在的生产大队居村中间,背山临水。山水之间有老大一块旷地,这块空地是生产大队四十几户人家的自有地,是整个生产大队最好的良田。
此刻,水稻开始陆陆续续返青,一眼过去,一片绿油油的,笼罩在夕阳下,俨然一副天然的山水画。山水画里那一片蛙叫虫鸣声,叫这寂静的山村,多了生机和活力。
不过,早就习惯这片景色的村民,并不觉得这一年到头都能看到的景色,有多么的漂亮。更不觉得蛙叫虫鸣声是生机和活力,反倒觉得恼人得很,恨不得将它们一网打尽,再不叫他们出声。
跟周秀兰分开后,就往这自有地看的钱卫国,耳朵被这声音吵着烦躁得很,确定完田里有足够的水,就急匆匆往家里赶,企图将那恼人的声音抛之脑后。
结果耳根才清净下来,就见媳妇满脸泪痕一手抱一个,一手拖一个,急匆匆从土楼上下来,直觉告诉他出事了,他当即将自行车一扔,迎了上去,“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他的声音,原本趴在周秀兰肩膀上的大丫,当即扭过头看自己的父亲,“阿嬷把我甩到石头上,磕破额头,流血了,痛。”
“阿嬷掐我脸,姐姐咬她,她就把姐姐甩出去。”二丫补充道。
走近了,大丫额头顺着流下来的血,几乎染红她整个右脸颊,各种颜色补丁的衣服上,隐隐能见血迹。攥着周秀兰裤腿的二丫,两颊肿得高高的,仔细看甚至还能看到指甲刮破皮冒着血丝的痕迹。
两个孩子的惨状,让钱卫国身侧两只手,青筋暴露的,快步上前,想接周秀兰怀中的大丫,被她一个闪躲,躲过去,她一边走一边扔下一句话,“分家,你立马去请生产队长来,今天就分家,我一刻都不想继续跟那个女人在一个屋檐下了。”
“这件事你今天办不好,我带大丫看完大夫,我就带着他们两走。我不想每天累死累活的,还要担心两个孩子会不会遭她的毒手。”她不管对方有心,还是无意的,她只看到自己俩孩子都被她弄受伤了。
要是能和平相处,分家的事还能暂时缓一缓,眼下的情况,周秀兰不说,他也不想再缓。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孩子,所以他快步跟上周秀兰,强硬地接过她怀里的大丫,“先带孩子看大夫,确定孩子没事,再去找大队干部说分家的事。”
周秀兰也不跟他争执,弯身将一直拉着自己裤腿的二丫抱起里,看着她高肿的脸颊,眼泪又开始哗啦啦的掉,“她怎么就能下这么狠的手呢?!”
被抱在怀里,二丫更直观感觉到周秀兰的难过,伸出皮包骨的小手帮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安抚道,“二丫不疼,阿母不哭。”
她这一安抚,周秀兰的眼泪掉得更凶了,“都是阿母不好,都是阿母没保护好你们,才叫你们受伤。以后不会了,以后不会再叫她有机会伤害到你们。”
“她问我们,是不是泡了甜甜、香香的东西喝,我说没有,她还掐我的脸,很用力很用力的掐。”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见安抚不了母亲,又听母亲这样说,就说了自己最直观的感受,“她说这个家她说的算,我们不听她的,就要好好教训。”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钱母都是个强势的存在,半点不容人忤逆,她早该知道两个孩子瞒不过她喝麦乳精的事,早该知道她会发飙的,不应该想当然以为自己重来一次就能保护好两个孩子,是她的错,是她害两个孩子受伤的,“是阿母的错,是阿母想当然了,才叫你跟姐姐受伤的。”
“带你们看过大夫后,确定你们没事,咱们就去生产队长家,请人上门说分家的事。分家后,咱们就不用再跟他们有纠缠。”
赤脚大夫就在他们大队,两母女说话间,就到赤脚大夫家。
实际上大丫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但周秀兰着急带她来看大夫,没来得及擦她脸上的血。赤脚大夫看她满脸血的样子,狠狠被吓了一跳,待钱卫国坐到椅子上,他第一时间拿出高度白酒给大丫处理伤口。
白酒泼上伤口的刹那,大丫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嘴巴不住地呢喃着‘疼’。
"忍忍!"赤脚大夫的烟嗓混着酒气喷在伤口上,大丫的指甲抠进钱卫国臂弯的补丁里,扎进手臂的肉里,钱卫国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疼,只一个劲地安抚怀中的女儿。
在大丫嚷嚷中,在钱卫国安抚中,伤口终于清洗干净。
挥发的酒精带来的凉意,渐渐减少伤口的痛感,大丫的情绪随之慢慢平复下来。
被清洗干净的伤口,清晰可见绿豆大的伤口,伤口不深。
因着表面凝固的血迹被擦掉,隐隐有血渗出,大夫拿了他惯用的,给人止血的草木灰,敷在伤口上,“从孩子的精神头,以及伤口的大小和深度看,应该没什么大碍。但毕竟伤在额头,会不会影响到脑子,用肉眼看不出来。你们要不放心,明儿个带去乡里卫生院,叫那边专门的机器照照看。”
大夫的话,终于让周秀兰一直半悬着的心,落回肚子。
先前看孩子的反应,她估摸着应该没事,但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如今听大夫这样说,她放心了。而后将两颊还没消肿的二丫,推到大夫跟前,“麻烦您处理一下二丫的脸颊。”
看到二丫两颊明显的掐痕,大夫想说时间久了,它就会自动消肿,但见那隐隐被挠破皮的地方,还是用高度白酒给她擦了一下破皮的地方。
破皮的地方,口子虽小,但接触到酒精也是一阵刺痛,叫二丫撕拉撕拉地叫疼。
两个孩子的伤口都处理好,付过钱从赤脚大夫家出来,一家四口直奔生产队长家。
他们生产队就四十几户人家,房屋挺集中的,赤脚大夫家出来,几步路就到生产队长家。这是个聚族而居的村落,生产大队基本按姓氏距离,他们生产大队姓钱,大队长叫钱旺发,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他们到大队长家时,钱旺发刚吃完晚饭,得知他们上门的目的后,进屋拿了纸笔直接跟在一家子后面往钱卫国家走。
生产队长家和钱卫国家,需要下一个坡路,再上一个坡路。
问明分家缘由后,钱旺发没做劝说。
一个大队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家什么情况,彼此心里都有数。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分家对钱卫国一家四口,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钱旺发也清楚,哪怕这次错处在钱母身上,钱卫国他们想分出来,怕也没那么容易,“卫军卫民两人都还没成家,你们现在提分家,其实不占理。”
两夫妻当然知道,所以在今天之前,两人才想着分家的事,徐徐图之。
可经历过今天的事,就算钱母无意伤害大丫,却也造成了大丫受伤的结果,更不用说二丫脸上那被狠掐出来的痕迹,两夫妻也不想继续跟她在同一个屋檐下,“除了属于我们两口子的田,够吃到秋收前的稻谷,以及秀兰陪嫁的缝纫机,其他东西我们都可以不要。”
一听两人这几乎净身出户的条件,钱旺发想,这分家的事想来是没商量的余地。
如果钱母真就同意这样分家,那钱卫国两口子会被看成是弱势的一方,能拉回他们不占理提分家的负面影响。
钱旺发对他们如此‘不破不立’的态度,还是挺赞同的,当然,这种话他不能说出口,“你爹身体不好,干不了活,你娘这些年没怎么下过田,卫军他们三更少下地,你们两夫妻分出来,那边五口人的田单靠你娘,肯定种不完,就这一点你娘应该就不会轻易松口分家的事。”
“爹的田,我们两口子可以帮着种。”至于钱母的,她自己种她自己一个人的田,还是没问题的。
钱卫国这么说,钱旺发心里更有数了,“行,我知道了。”
说话间,人已经到钱卫国家的院门口。
已经晚饭时间,无论钱卫国两口子,早就饥肠辘辘,可这会儿两人都没心情吃东西。将人请进门后,钱母正在吃晚饭,见钱旺发跟他们一道来,也没意外,只叫他先坐,有什么事等她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至于钱卫国几口子,她就像没看到一样。
每次有矛盾,钱母对视他们为无物,一家子早就习惯她的做派,并不受她影响,周秀兰自顾自去张罗两个孩子吃的,钱卫国则搬了几把椅子放院子里,招呼钱旺发坐,又给他倒了水,“先喝杯水。”
知道今天分家的事躲不过,钱母也没磨蹭,很快扒拉完晚饭,嘴巴一抹就到院子里,“按理说分家这么大的事,应该等全家齐全了才分的,但卫国这都把你请过来,我再不同意,就叫你白跑一趟。”
“都是大忙人,我做不来这样耽搁别人时间的事来,所以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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