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赤霄在人前总戴着掩面的面罩，只留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目示人，也不知是脸有旧伤，还是故作神秘才至于此。

赤红霄虽不知晓他的长相，但却把他的身型记得极是透彻。

新赤霄见她打招呼，也低低回了一句：“许久不见，赤霄师妹。”

“谁是你师妹！”

赤红霄不想与他多言，直接提起剑就咬牙冲了上去。

赵万熠这样仓促脱身，在中途埋伏一些弟子来争取时间也是常理。可如若在此处拖延太久，她只怕自己要永远失去追上赵万熠的机会。

体内并未清除的余毒让赤红霄的四肢除了疼痛外再没有其它的知觉，她几乎要感受不到肢体的存在，只能用意念死撑着。

两人拔剑对峙了没多久，新赤霄看出她的痛苦吃力，不由低沉道：

“你中了毒散，就算能杀了我追上掌门，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我就算拼出这条命，也一定要杀了他！”

赤红霄瞪着他的一双眼睛因愤怒和不甘几近要夺眶而出。她知道她反应与挥剑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但她不甘心，她绝不能在这里掉下链子。

决不允许……决不允许在此处无能为力。

“都这样了你还强撑什么。”

新赤霄挥剑到了她的跟前，看着她用剑吃力抵抗的模样，凝眸低语了一句：

“把解药吃了，再追上去。”

赤红霄只觉得自己是否听差了。新赤霄知晓她的乏力，也没有进一步选择猛攻。他收剑后退了几步，在暗夜中冲她扔来了一个药瓶。

“你……”

“时间紧迫，再不吃可就真追不上了。”

赤红霄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新赤霄，心里正在挣扎犹豫时，就见他站得直挺的身子猛然一抖。他背对着月光恍若直立的暗影一般的身体，顷刻间倒了下去。

赤红霄的眼前重又见到了空旷的庭院与月色。静夜之中的脚步声清晰到闻之骇人，她听见王好好的声音急切地回荡在耳边：

“这周围还有人！”

赤红霄在短暂的麻木中迅速回过了神来。她不可以放下无甚武功的王好好独自面对这一切。她不假思索地吞下了药瓶中的药丸，奋力地支撑起身子警觉了起来。

王好好掏出早就备下的毒针，那毒针在月色中清寒如滴滴冷雨。她的毒针放得精准，但躲闪反应的速度终究不如习武之人快。

赤红霄感觉自己的体力在打斗中逐渐恢复，四肢的知觉重新传回了躯体中。她的心安定了下来，没一会儿便把周围冲杀上来的弟子解决了个干净利落。

打斗与厮杀声逐渐退去后，黑夜里转瞬又只剩下濒死的呻吟声了。赤红霄从新赤霄倒下的地方听见了他垂死前的喘息声，知晓他还在强撑着。

他因为倒戈给她解药，才被旁人投了暗镖。那刺中他后背的飞镖想必是抹了剧毒，让他片刻内就失去了反击之力。

赤红霄一步步走近了他，想问出他强撑下去的念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听见新赤霄轻笑了一声。赤红霄的脑中几乎是闪过雷电一般的光影，赶忙追问道：

“当年赵万熠下令让你杀了我，我以为是因为我身着软甲才捡回了一条命。你当年是不是早就知晓了，是你故意放了我一条生路。”

“是我放的。我一念之差并没有赶尽杀绝，也没想到你之后还能撞见掌门。从你们再见的那一刻，掌门就不再把我当做可信任的心腹了……”

“你……你为什么？”

“赤霄师妹，想来你不认识我了。”

瘫倒在地的新赤霄似乎就连抬头看她的气力也没有了，只能在口中低语着：“你不认识我，你还记得青岩吗？”

“青岩？”赤红霄听见这个名字不由浑身紧绷，“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们都是死士罢了，能有什么关系……”新赤霄说到此处放声笑了出来。他的笑声带动了胸腔内的淤血，咳嗽与苦笑此起彼伏地混在了一处。

“谁在意我们。当年在炼青岭时，只有青岩在意过我……”

毒已发作，他每多说一句话都是艰难，但她知道他想说。赤红霄赶忙凑到了他身边，听着他尽力言说但却难掩虚弱模糊的话：

“当年我本来也要死了，是他带着我活了下来……他比我有能耐，很早就被大公子选去。我……我早劝过他，既已如愿成了掌门守卫，不要……纠结于私情……”

“他不听我的，执意要去寻他小妹……报应，一切都是报应……”新赤霄咳出的鲜血透过面罩缓缓渗了出来。

“我早看出了不对劲，可我没有拦下他……前掌门倒台时，我为了自保，也与他断了关系……”

“他死之后，只有你还记得前去悼念他。就连你……也比我这个好兄弟更有人情……我为了明哲保身背叛了他……这世上唯一记挂我的兄弟也死了……”

“这样活下去了又有何用……我只觉自己每天都在后悔，后悔我若能早拉住他，如果我当初能跟他一处去了，是不是就不用这样活在愧疚里……”

他用尽所有的气力抬眼看向她，他的眼中全是浓烈的感情，浓烈到赤红霄难以分辨其中的情绪。他的情感好似泉涌一般四处倾泻满溢了出来，再如何坚固的水坝也挡不住，关不住……

“是刀刃、鹰犬……我们再如何厉害，也不是人……赤霄师妹，你同我不一样，你一直都像活生生的人……能像人一样，浓烈地恨过、爱过……才觉得自己活过……至少现在，我为自己活了一次……”

“我终于能随青岩一处去了……咳咳……”新赤霄已到了强弩之末，难以再说出话来。他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从唇齿中挤出了最后一句话音模糊的话：

“赤霄师妹……像人一样……活下去……”

“师兄！”

赤红霄情急之下叫喊了起来。

直到最后一刻，除了赤霄这个称呼外，她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同为死士，是她师兄的人有那样多。

她完全不知他是他们中的哪一个，也许是每一个，他是所有如她一样，想真正作为人而活下去的人……

“作为死士，有了情感即是有了致命的软肋……”

“可我想作为人而活下去……”

赤红霄陷入进情感的漩涡中，一时间天翻地覆。她听见自己的哭泣声，也听见王好好呼唤她的声音。

她挣扎起来，她绝不能在继续在这里止步。她的恨意、爱意、所有的感情，今夜都想有个偿报，有个终果……

赤红霄领着王好好没一会儿就冲到了后花园里，一路上的弟子皆不是她的对手，她们二人行进得极快。等她们赶至后花园中央时，赤红霄凭借当年的记忆，居然没有在旧处发现密道所在。

“青刀门的密道更改了……”

赤红霄正举足无措之际，王好好忽而冷静道：“果然如此。我想我应该知道密道在哪儿。”

王好好话音未落便抬腿跑向了后花园角落处，赤红霄不知所谓。

等她木然地追上王好好时，王好好仔细挪动了一块靠在墙角的山石，只见平坦的碎石小道上，忽然有一截路段化为两半应声而开，里头是深不见底的幽暗。

王好好从怀中掏出提前备好的两个火折子。火折子的火光不过刚随风而动，王好好便抬步走下了石梯。二人脚步匆匆，地道内沿路的火把早已点燃，幽弱的火光勉强能够视物。

赤红霄没一会儿便觉得脚下的路已逐渐宽阔，潺潺的暗涌流水之声荡漾进了耳内。王好好镇定的话音好若在那流水中浸过，顺着叮咚水声传了过来：

“这密道果然是依地脉而建。青刀门建在洛州郊外，而洛州本就位于河间府边缘地带，顺着这条道的方向一直走，想来连夜就能出河间府。”

“没想到他居然一早就做了这么多的安排。不过好好，你怎知……”赤红霄话未言尽，便望见眼前有人影晃动。

她急忙握紧手中佩剑，那些人影同样在远处望见了她们。赤红霄不作犹豫，直接飞身就赶上前去，与那些人影混战在了一处。

“赤霄，我还真没想到你能追到这儿来。”

赵万熠的声音宛若通红烙铁一般砸落在她的心头上，赤红霄的心里悲愤交织，炽烈如火的恨意把她全身的血脉都点燃了。

“赵万熠！”

她恶狠狠地喊出了他的名字。他的名字于她而言，本身就是仇怨，本身就是不甘。

“几年不见，看来你功夫见长嘛。”

赤红霄正专心与围在她四周的弟子对阵之际，赵万熠的踪影倏忽之间就从她眼前消失了。赤红霄分身乏术，等她抬眼再重新找到赵万熠时，赵万熠的身侧已经添了王好好的身影。

“好好！”

“你要是再这样穷追不舍，信不信我能当着你的面解决了她？”赵万熠擒住了王好好的脖颈，把她卡在身侧动弹不得。

“你！你个畜生，放开好好！”

赤红霄奋力想往他的方向冲去，她不过刚挪动几步，施加在王好好脖颈上的力道就更重了几分。赤红霄心神大乱，顿失了向前的勇气。

在她四周的弟子在得了指令后亦收了手，只是举着刀剑围圈住了她。

赤红霄的脑中一片空白，连说出口的话音都颤抖了起来：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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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