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厌恶她。
从她开始用和他一样怯懦可怜的神情看着他时,他就开始厌恶她。
他从没想到有一天赤红霄可以变成镜子,映照出他自己最不愿面对的部分。
沈婳伊是他触之不及的高岭之花,所有的事物都在告诉他本不配,所以他只能被迫卑微地仰望她。但对于赤红霄而言,她同样也只能仰望他。他若在俗世中,那她则在尘埃里。
他一开始训斥过她、驱赶过她,但是无论如何也没能斩尽她的感情。他在这过程中忽然意识到,赤红霄今后会越来越强,她的胃口与野心也许总有一天会越来越大。到了那时他将如何拴住她?
切实的利益取来总是不易,但虚妄的感情却随处可求。他捏准了她的心思,把她的情感明晃晃地挑了出来,摆在台面上。他把她的感情斥为贪婪、斥为妄念,斥为了负担。
而他作为主人大度地容忍了她的贪婪,他允许她适当地贪心,以此作为奖励。这奖励比钱财权势更易给,本是轻飘飘的脆弱薄纸,但却能存这样大的效用,能让许多如赤红霄一般的人视之为宝。
原来情感利用起来能这般轻巧肆意。他给予她的同时,一边勉为其难地在容忍她、迁就她,他知道赤红霄不敢心生怨怼,因为她的情感对他来说本是累赘,是见不得光的晦暗,不配存在。
他由此掌控利用了她许多年,也摒弃了自己所有的温吞与忍耐。他的不甘与权欲必须有个出口,他要他大哥生来就有的一切。这一切本就该是他的,但他得花无数的心力去经营筹谋。
他在这其中变得愈加阴狠老练,他前期曾顾虑得太多,不愿舍弃的也太多,才总是慢了一步。他看着沈婳伊最终进了他大哥的后院,忍着赵万驷以掌门的身份对他作威作福。
他对他刻薄,对沈婳伊也一样。他冷落她,忽视她,去外头沾花惹草,纵容旁人任意欺侮她。他的怨恨在这其中水草般肆意生长,把他缠住。
不够快,还是不够快。为了得偿所愿,还有什么不能被抛下。道义与礼法都显得可笑,他要足够快。
直到他的野心和权欲终于让赵万驷开始警觉愤懑,他收不住他的手,但却一向知道要怎么折磨他。他忽然大方地让他进内院里谈事,如孩童时一样,当着他的面,肆意糟践他所有的心爱之物。
“兄长,你我二人专心谈事就好,别一直劳烦嫂嫂了。”
“无妨,她生来就爱做这种下人的事,多成全她有什么不好。”
他痛苦憋闷的神情让他得意,他始终不满足,始终要变本加厉。
“你这是泡的什么茶,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给我滚!”
她手中端着的茶盏在他的推搡下失手摔落。茶盏变作碎瓷时有极清脆的声响,她跌在那片碎瓷旁,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衣裙。哪怕她颤抖着蜷缩成了一团,但他桌上所有摆着的东西都能用来砸她。
“夫君……”她怯弱的声音,所有的眼神都在痛苦地哀求他。
“成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啼啼,娶你到底有什么用。就是青楼里随便找出来的婊子,都比你这个木头强!”
她的抽泣声混着他的咒骂声极度地恼人,喧嚣地吞噬着他所有的理智。他愤怒地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推落在地,若他的怒火能是利刃,他当场就该死在他面前。
可怒火生来最先吞噬的只有自己,他在扭曲中听见自己的心在咆哮:他凭什么活着,他凭什么要让他活着。他很早的时候就该让他死。容他活到现在,是他仁慈。
“你就放心地去吧。反正今天,婳伊不在。”
直到他多年的不甘与恨意终于变作架在他脖颈上的利刃,直到他的尸体在他眼前发凉变冷,他也没觉得这些恨意得到了消解。
他死得太过轻巧容易,他若真够心狠,就该让他在死前百倍偿还他这些年所受的轻视欺侮。
他得到了他手里的一切,他再不用压抑自己,欺侮他是庶子的人全都消失噤声了。当初所有的妄念都成为了理所当然,他生来就该拥有这些。
成为掌门后随之而来的权欲的快感,支配掌控的肆意,人沉沦在这其中时甚至是无声无觉的。直到他得偿所愿地得到她时,他都没意识到自己陷进了这漩涡中。
“不要……我没有准备好,还没准备好……不要碰我,就当我求你……”
她到成亲那晚都还是想推拒他,下意识想躲开他。可眼下不是当年,他多年对她积压起来的所有**和妄念总有一天要倾泻出来,谁也无法阻拦,哪怕是她也不可以。
他肆意到过了头,为人夫君、身为掌门的权力与操控远比□□的欢愉更令人沉沦振奋。他知道自己在做过分的事,可他所有过分的举动以夫君这个身份来说都是理所应当的。
他给了她自己能给出的最好的东西,她每一件的小事他都会过问,除了他以外谁都不能对她肆意,他也从不往后院放别的女人。
哪怕是作为夫君他也没比他大哥差到哪儿去,所有人都说他是一个好夫君。他没觉得自己哪里有做错,尽管她总是在他跟前痛苦哭闹,但他也从没觉得自己不爱她。
他很爱她,爱她到只差没想把她时刻栓在自己身边,只差没把她给吞下去,他只有这一处地方对她肆意而已,是她不习惯同他在一处,久了她就会习惯他所有的一切。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除了她与赤红霄之间的关系。尽管他没爱过赤红霄,但他猜到这两个女人处在一处总要出些事的。赤红霄再如何顺从他的指令,也许也不能原谅沈婳伊以这样的身份横在他们中间。
但这两个女人之间生出了他所没察觉到的东西,她们莫名其妙地在传递好意。这在他意料之外,他必须得把这一切问清楚,把一切都归于他的掌控下。他甚至与沈婳伊吵了一架,听到她口中说出了他最不能容忍的话:
“你以为我稀罕你给我的这些东西吗,你简直比赵万驷还不如。我在你手上,比在他手上还难过!都是你们逼我的,不然我就是死也不想嫁给你!”
她居然能生出这样大的胆子,作为妻子胆敢这样触碰夫君的逆鳞。
“看来我往日真是把你给宠坏了,让你敢在我面前这般放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是不知道为人妻子该怎么服侍夫君……”
“呸!你为人夫君又如何,为人夫君就能不把人当人看了吗。我恨你,恨你们所有人!你把我当物品一样糟践,你们从没把我当过人……”
她敢这样控诉他,还敢出手伤他。她那点伤人的力道让他觉得可笑,但他一向很擅长驯服与管控。武艺那般高强的赤红霄都能被她管住,何况是胆小怕疼的她。
他只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手下留情,他对赤红霄动辄用的都是烙铁,对她只不过是比往常更加肆意妄为了些。她比赤红霄还禁不住疼,只是一点点的折磨,她就痛苦到在床上抽搐起来,浑身都在颤抖着。
“婳伊,你说你那么怕疼的一个人,何必要这么跟我折腾呢?你有那个力气反抗我,倒还不如之后多花些心思想想要怎么做一个温顺的妻子,为我生儿育女!”
他觉得自己达到了目的,打人一巴掌后就该赏颗甜枣,这样才显得松弛有度,恩威并行。她没有反抗他的气力,甚至连与他硬气的底气都没有。掌控沈婳伊这样柔弱的女子远比预想中的容易。
他料定她不敢再犯下一次,直到她在手绢上咳出的血触目惊心,直到大夫说她要熬不下去,他才开始恐慌起来。她比他想象的还禁不起折腾,给一点颜色她就要扛不下去。
她跟着赵万驷时已落了病根,在他这儿时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坏、更糟。
他年少时对她产生的所有情愫在这一刻似乎重又复苏起来。那个早就被他摒弃的、年少时期温吞怯懦的自我,他好像从未死去,他忽又活过来,控诉指责他:
你做下了什么事,你为了达成所愿忘了多少事,抛下了多少东西。你如今连她都可以伤害,你还有什么东西是剩下的。
他年少时曾在角落里卑微怯懦地看过她,尽管这一切并非他所愿。
他当初曾在心里无数次期望过,但凡他能像他大哥一样,哪怕只有一次允许接近她的机会,他都会好好告诉她其实他并不吓人。他有无限的耐心愿意陪她做任何事,愿意听她说所有闺中女儿爱谈的东西。
等到他终于把这机会握在手中时,他又做下了什么。她身娇体弱,胆小怕疼,他明明知道,但他依旧选择这么做了。
他好像被诡异的东西包裹住,一个人存在于罩中,那罩中他只能看见自己日益膨胀与放纵的**与野心。
他看不见任何除此之外的事,看不见她的哭闹,也瞧不见她的痛苦。谁若敢阻拦违抗他,他就要谁付出血泪的代价。
但如果她真的扛不下去走了,如果她真的不在了……他无法想象这一切,陷入不知所措的惊恐里。待他反应过来,待他想重新把这一切情谊对她挑明时,沈婳伊没有给他机会。
她这只常年待在笼中的鸟,生出了他都未曾想到的勇气。她挣脱于牢中,再也不想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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