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啊,你和红霄姑娘这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我总感觉她比之前更腻歪你了。”
正午虽过,但盛夏的日头依旧高升。人间已入了末伏,等末伏一过,初秋的凉爽就该来了。
碧纹待在屋子里久了觉得烦闷,闲来无事来找沈婳伊时,正好赶上沈婳伊忙累了想要暂作歇息。
两人索性搬出了消暑的一应器具,待在一处说起了私房话。
“她平常跟你腻歪时就挺不顾旁人死活的,这阵子我总感觉她这情况更严重了,现在就连我都替她觉得不好意思了。”
碧纹一边说着牢骚话,一边脑子也转得飞快,很快便品出了其中滋味来;
“依我看,你们肯定是前几天吵架了吧,她前几天哭丧着脸的样子整个镖局都看见了。然后你们和好了,她脸上就又开始阳光灿烂了。”
“你不愧是连写了好几本话本子的,这方面的事情一猜就中了。”
碧纹见自己猜得分毫不差,也开始挤眉弄眼地凑热闹道:
“那你们不得谢谢我?红霄姑娘前几天还对我抱怨呢,说我不该拉着她喝酒,弄得她都误了事了。
她虽没说是什么事,但我总觉得我猜出来了。看来要是没我这酒当媒人,你们还不一定更亲近呢。”
“你还有脸说!”
沈婳伊抄起手中的蒲扇拍了她一扇子;
“都怪你拉着她乱喝酒,她回来后乱啃了我一通!然后她为了让我消气,自己也啃了自己好几道。简直是鸡飞狗跳见血光见泪痕的!”
她与她这么多年相伴下来早就足够亲近,彼此间没什么私密事儿不能说。
尽管说起来不觉尴尬,但到底是私房事,沈婳伊没说上几句脸便红透了,用蒲扇挡着脸面不想瞧她。
碧纹关心地问道;“见血光了?这么严重?她给你咬出血了?”
“她敢!要真让我见了血光,我连夜扛起行李就跑!任她怎么说好话我都不饶她!是她自己给自己啃出血了……”
碧纹舒下一口气;“我就说呢,红霄姑娘看起来不像是能下这般狠手的人。”
“她是不对人下狠手,自己对自己却最狠。好端端的咬自己干什么……”
沈婳伊提及此处,方才气势冲冲的狠厉阵仗早就一扫而空了。碧纹很是灵敏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心疼的口吻,以看热闹不嫌势大的阵仗打趣儿道;
“小姐你心疼了?你方才还放狠话说自己要扛行李就跑呢,我看就算是她真咬狠了你也舍不得。
果然我婶娘说的老话是对的,我婶娘说了,谈情爱的时候,男人向来是面软心狠,女人呢是面狠心软。女人的狠话全在面上说了,心里却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你这妮子,什么时候自己也赶紧谈一场去,省得成天拿别人打趣儿,自己摘得跟事外人似的。”
两人打趣了一阵,碧纹停下了玩笑的话头,带有几分认真地对她感慨道;
“我看红霄姑娘是真疼你。我这种成天编故事写话本子的,都少见有她这样宠女娘的阵仗。红霄姑娘已经不仅是给你好东西了,心里简直时时刻刻都记挂你呢。”
“小姐你和她待久了不会觉得累?我看红霄姑娘现如今就跟着了什么道似的,你要是哪天真发狠离开了她,她怕不是得直接发疯。”
“没办法,我自己选的。我当初寻她不就是图的这个?”沈婳伊知晓她在说正经的事,自然也拿出了正经话回她。
“没谁可以让我真的安心,只有红霄能让我暂且安心会儿。她越离不开我,我反而越安心。”
沈婳伊轻叹了口气;“我们这样是不是也挺不好的。”
“想那么多干嘛,日子能过下去不就行了。”碧纹轻浅一笑地略过了她的忧愁。
“眼下恩恩爱爱的不比什么都好?红霄姑娘就算再有什么小毛病,小姐你跟她也大差不差呀。”
“我向着你,才在她跟前说你好话呢。要是按实话来说,小姐你自己不也有小脾气。你可庆幸你寻了红霄姑娘这样乐意惯着你的。
你撒娇的时候她还乐在其中享受呢,若是换了旁的人,难免要说爱撒娇的女娘都矫情小性儿的……”
“我才不会寻这样的人呢,半点风情趣味不懂,谁要费心思对他们撒娇,我就连看一眼都懒得看。”
“不过眼下末伏都到了,好好姑娘上次来信的时候还说她快到了,这是有什么事在路上耽搁了不成?”
“她本就是同济堂的堂主,每回不管到哪儿都得去沿途的医馆里照看情况,若碰上哪个医馆正好事多的,她总得留下来帮衬一把,为此耽搁些阵子也正常。”
“小姐,好好姑娘难得来一次京城,你给她接风洗尘的东西可都备下了?”碧纹说到这儿时想起了正经事,难免为此多嘱咐了几句:
“好好姑娘跟小姐你长得太像了。这回她来京城,小姐你可得小心她别被端王那儿的人给认错缠上。而且据说平阳王爷也要回京,他可别也把你给瞧错了去……”
“无妨,平阳王哪儿会有端王难缠。”
“你都还没见过他呢,怎知道他难不难缠?他若是不难缠,怎么还等了好好姑娘近十年呢?他在这事儿可真算个痴情人……”
沈婳伊忍不住撇了撇嘴:“那好好可不期盼他痴情。”
“不过你也是的,你都有正经户帖了,我早就不把你当下人了。你对好好都能叫她的名字,对着我怎么还是改不了口……”
“那不行的,小姐这称呼在我这儿不仅是主仆之称,更是敬称。小姐,我永远敬你……”
碧纹再次认真地说下了自己的心意;“我永远敬你照拂我,敬你费尽心思为我办良民的户帖。”
“你之前卖身为奴的文书毕竟是在沈家手里,我想要废了它也容易。要是乐坊司里那些乐籍姐妹的手续也能这么好办就好了……”
沈婳伊被触动了心事,不由得脸色凝重起来。
乐坊司里乐籍的姑娘再多,名义上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本是往朝廷的教坊司那儿借用的。既是借用,只要朝廷发了话,她们就难保有一天会再回去。
魏如莹当年虽然心善,但到底不是一个善于生银钱的人。再如何费心,也顶多是四下打点关系,把她们接到乐坊司来少受些罪,无法凑出替她们脱籍的庞大银钱。
至于等圣恩浩荡,期盼圣上大赦天下的同时顺带放走她们这些苦命人,则更是没定数的事。
盼来盼去,都还不如企盼自身。反正现在民生艰难,每到这种朝廷需用银钱的困难时期,用银钱赎人出贱籍的事往往好办。
到时若实在无法子,她大不了就把商帮里的积蓄掏空,能换一个就是一个。
她多生一点银钱,便是多生一点希望。而眼下她商帮里的银钱还远远不够,再多些就好了……再多些……
沈婳伊正凝神沉思的时候,碧纹猜到了她的心思,也不想她一直愁眉苦脸,只得把话题转向了别处:
“小姐,其实我碧纹这辈子跟着你啊是真没吃什么苦。
当年我卖身到沈家为奴的时候虽然身份下贱了,但我老家有些乡亲邻里还羡慕我呢。羡慕我跟了有钱人家,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饭了。”
“当年多艰难啊,连着几年天灾**下来,就算是良民也被饿得面黄肌瘦。我永远谢我婶娘从沈家离开前把我领去过沈宅。
我见到小姐时,小姐不嫌弃我一身旧衣、蓬发赤脚,不仅留下了我,还让我跟在你身边,有什么好东西都没忘分我一份……”
碧纹提起旧事难免动容。沈婳伊怕她伤神起来,赶忙把纷飞的思绪拽了回来;
“碧纹,其实我没做什么特别的。当年选个小女孩进来伺候我,于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我不过是花了一点心思,但你却花了全部的心思对我,是你为我做的更多,碧纹……”
她说到这儿时嘴角不自觉扬起了笑意。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而笑,是笑她们之间走至现在也改不了的称呼,还是笑当初一起在闺中时有过的美好时光。
但不论旧事如何,一切都过来了。
尽管口癖难改,但在她心中,这个也许在外人看来平平无奇、性格直爽的女人,是她此生最信赖的姐姐。
“碧纹,你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想做,能去做所有想做的事情,对我来说就是最好最开心的事。我希望你一直都可以这样,碧纹姐姐……”
“你突然叫我姐姐,我好不习惯呐。”碧纹恶寒了起来,都不知是被她感动的,还是被她肉麻的。
“你虽然听不习惯,但我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
“我知道,你我二人都心知肚明不就好了,不用说出来,省得我怪不适应的。”
碧纹嘴上虽推拒着,但身体与思想早就让她消弭了主仆之分。她走至她身旁无所顾忌地抱起了她来:
“我收回我方才的话了。红霄姑娘可能有小毛病,但我的小妹是没有小毛病的。就算有,那也不影响她的好。能寻到小姐,那还是红霄姑娘赚了。”
“你不愧是我的姐姐,说什么都向着我,净说着是我好呢。”
“我不向着你说向着谁说啊。”
“既然你说我的小毛病掩不了我的好。那冰桶里的冰要消了,好热啊……我懒得去搬冰块来了碧纹姐姐……”
她感动话还没说几句,扭脸就要说起撒娇偷懒的软话来,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小毛病四处不改。
“我惯得你没边了……”
碧纹佯装嗔怒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对着她那张得意的笑脸,笑着就扭脸去地窖里搬冰块了。
这盛夏的酷暑实在是叫人心烦,不过好在已经熬到末伏了,象征夏日末尾的处暑马上要来到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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