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广济寺那儿回来的第二日,剑虹门的镖局内就迎来了不少琐事。
这天赤红霄恰好没接单子,一整日都在镖局内核对账目,了解里头的细碎琐事。
她现如今虽能在外头东奔西跑,门下不缺人员弟子帮她料理后方。但这些事情若是长期没亲自去监察都管一番,难免要叫人不放心的。
“吴大妈,最近真是辛苦你了。三伏天前后暑气盛,大中午弟子们的绿豆汤都是你额外费心做的。这阵子后厨可还有什么缺的少的?今日正好我得空在,可以直接跟我提……”
“陈老板你是大忙人,后厨后院里那点小事我也不好都来麻烦你。但今日你既然问了,我可就说了……”
吴大妈在镖局刚建之初就在她手下做事了。她家住得离镖局很近,是个普通实在的市井妇人,对着赤红霄也只习惯叫她老板,并不讲究武籍里那点称呼。
“本来呢,这绿豆汤是煮出来直接给大伙喝的。但架不住有些人好甜口,你分他们的时候,他们总会同你说能不能往汤里放点冰糖。偶尔一两次也就罢了,日积月累下来,这冰糖用得多快呀。”
“后厨里那点冰糖老早就用完了,我也担心反复买多了费银两。只能看陈老板你舍不舍得给大伙用上这笔钱了。”
“行啊,我们每月具体要用多少冰糖你且算出来跟我说,反正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顶多就是再撑一两个月的事,也不是付不起。”
吴大妈看她答应得随和爽快,自然也把话匣子开了,把后厨后院里的那点杂事全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赤红霄听了几件之后便觉得这些事过于麻烦琐碎,正想让她转诉旁人时,吴大妈倒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赶忙就拎了最要紧的一件事讲道;
“陈老板呐,其余的事都小。只这一件,事关夫人呢,得看你舍不舍得掏这钱了……”
“此话怎讲?”
“陈老板你是个本事女人,这镖局建了没几年就有能耐扩建了。只可惜地方扩了这么多,就这后厨的灶台……还是那样小……”
吴大妈忍不住唉声叹气;“夫人偶尔得空时,就爱到后厨这儿做点小菜。后厨的地方本来就小,她既然来了,我也不好意思拦着不让她动手。
但她要动起了手,这后厨地界这般小,我俩挤得真是脚都要没地儿挪了。若是赶上大伙要吃饭的时候,那真是……”
“我可没跟你扯谎什么的,陈老板你自己看看,这后厨的地界是不是小。夫人同我挤在这儿,是不是憋屈了她。”
吴大妈边说着边把她往后厨里带;
“当初镖局扩建的时候,我也没想到夫人会来这儿常住,本想着她也用不了几次灶台。如今都建成了,再要改建,确实麻烦,但若是不改……”
“或者陈老板你同夫人说说,让她以后别来后厨了,想吃什么我给她做就是了……”
赤红霄讪笑道;“那我哪儿有胆子敢坏我夫人做饭的兴致啊。她难得下厨做一次饭给我吃,我怎好意思多嘴呢……”
“罢罢罢!自古银钱挣了留不住!钱辛辛苦苦挣来了不就是用在刀刃上的!改了算了!”赤红霄皱着眉头地应承下后厨扩建这码子事后,只觉得心口滴血一阵肉疼。
谁掏银子谁伤心,吴大妈见扩建后厨的事儿有了着落,自然眉开眼笑,对着赤红霄感慨道;
“陈老板,你虽是个女人家,但我知道你跟男人家一样厉害。果然这世上有本事的人立业后,不论男女,都会给自己娶个贤内助美娇娘回来。
只可惜陈老板你错投了女儿身了,你要是个男人就好了……”
赤红霄想起昨日梁永安对她也有类似的说辞,不由地轻笑一声;“你们怎么都是这套说辞啊,就这么期盼我当男人呢……”
“在外闯荡,自然还是当男人便意些,也不容易招来那般多风言风语。”吴大妈啧啧叹息。
“何况陈老板你夫人都娶回来了。白费了夫人这般好模样啊,要是能生个俊俏哥儿出来,不就能传后了吗……”
“我祖上数代贫农,家里人又舍我弃我,我倒是没什么执念要给他们传后。”
“不为家里人,也要为自己啊。”吴大妈只觉得她这话说来轻巧浅薄,赶忙正经了神色道;
“陈老板你年纪正轻,几年时间就能闯下这番事业。日后假以时日,迟早要家大业大。
等生意越做越大后,你们这番家业不交给自家人,还能留给谁呀?一生心血,到时要甘心让给外人不成?”
“何况人这辈子迟早也有老的一天,无法自理的时候,不去倚靠自家儿孙,难不成还指望别家子孙照料你吗?
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大事啊,不然老祖宗怎么总说多子多福,子嗣为重呢。老祖宗千古传下来的规矩,可不是空穴来风啊……”
赤红霄被她说得一脸沉重,吴大妈见她似乎有所触动,亦语重心长地添砖加瓦着;
“所以我才说陈老板你错生了女儿身了,要是个男人家,不就不用担心这些事了?”
“吴大妈你这套说辞倒是新鲜的很,我还真是第一次听。眼下谋生不易,我哪儿有工夫想这么长远啊……”
“人生在世,除了考虑眼下,当然还得作长久打算。不过这辈子既然已经托生成女人了,尽管有许多不便之处,但生孩子倒是容易。”
吴大妈嘴上虽讲着家长里短话,但脸上却正经得跟在阔论家国大事的谋士一般,闲谈的同时声音都带着压低了几分,就仿佛是在同赤红霄私谈什么独家秘笈;
“大不了你们就私下里寻男人借个种回来,反正这世上男人这样多,还怕怀不上吗?”
“吴大妈,你可真是个会出主意的,就连我们的私事你都不放过。”赤红霄简直要被她这好谈人私事的阵仗吓到。
吴大妈虽是个热心肠,但想来是日子太过单调无趣,所以对探听谈论人私事家事这块总是乐此不疲。
她谈论的时候还总有情真意切肺腑之言的阵仗,叫人一时间都不知是该感动她热心,还是介怀她谈事越界。
“只是我好不容易娶个夫人回来,扭头就为了借种把她放其他男人床上,这像什么话。真要有了这事儿,我俩心里得多膈应……”
“又不是让你们二女侍一夫,左不过借个种,孩子不也是为自己生的?”
赤红霄听了只觉得心里烦躁,不耐烦地叉开话题道;
“罢了罢了,不谈这事儿,远着呢。眼下与其去想着这个,还不如想着手上这点银子怎么花。没银两怎么养孩子?”
她放下这话后走出了后厨,顿时也没别的心思去打探镖局内的细小琐事了。
日头逐渐高升,暑气也越添越热。赤红霄被这份燥热搅得坐立难安,索性回了自己的屋里陪夫人。
屋内的沈婳伊此时难得没有抱着账本发愁,只是举着绣绷在动针线活。赤红霄看出她眼下有空,整个人也贴了上去问道;
“夫人在绣什么呢?难得见你又动针线了。”
“唉,看账本和信件久了头昏脑涨,索性做点针线活放松一下。
我打算往上头绣点桂花……月亮……小兔子什么的,反正等做完的时候,估计中秋也要到了。到时候拿这绣图做个荷包如何?”
“这么可爱的图案,感觉拿来给小孩子做个肚兜也合适。”
“这绣图这么小,我们这哪儿来这么小的孩子。”
赤红霄由此嘤嘤呜呜了起来;“世上的事情难两全,夫人,你有想过要个孩子吗?”
沈婳伊一头雾水;“想这事干什么?”
事情既然已经被提及,赤红霄只得把这两日听到的那点琐碎闲话说了。说完之后,赤红霄还不免感叹了几句;
“两个女子凑在一处被人觉得离经叛道的缘由,是不是就是因为传不了后啊。我俩但凡有其中一个是男人,是不是就没人觉得我们奇怪了。”
“别人觉得奇不奇怪有什么用,我俩要真有一个是男人,那才是头疼事呢。
梅香丸自我们乐坊司定下规矩后都被列为禁药了,吃了多伤身子啊,这么伤身子了都不能完全避孕。”
“况且女子生育风险这般大,我眼下又有大事未做完。你赤红霄要真是个男人,我的身子你碰都别想碰。反正遭生育之苦的又不是你,你自然无所谓,我可惜命得很。”
“我平常这么胆小怕疼,你还忍心让我生孩子。我看你是想痛死我,直接送我去鬼门关,你好狠的心……”
沈婳伊说到此处便顺势委屈了起来。两人说着一男一女的空假话,赤红霄顺势便把自己套进了世俗男子的壳里,对着她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道;
“夫人,你也别这么想啊。虽说生育风险大,但这世上平安产子的妇人那般多呢,又不是每个都会横遭不测,你何必带上自己呢。
就算真出了什么意外,稳婆要出来问我,那我肯定也是保大不保小呀……”
“你话本子看多了啊,要真有那么轻易,那么多一尸两命死于生产的女子是白死的?接生她们的稳婆都没问要保大保小不成?”
沈婳伊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看着赤红霄一脸天真的表情,她似乎也琢磨出了一点味儿来,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你不会长这么大没人跟你说这些吧?”
“说什么?”
“我就猜到,这事儿本来就隐晦私密。何况你之前还是当死士的,主人都没打算让你生育,又怎会特地告诉你这些。你就看看话本子里保大保小的路数呗?”
反正账本看多了徒增心烦。沈婳伊当下闲来无事,恰好有了兴致,打算和她把这些琐碎闲话当成瓜子,细细嗑去脆壳,勾出里头那点新奇滋味来,且当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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