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柔姝听见她这话后一时怔然,庆宁王妃顺着这话头讲道:
“这是我们姑嫂间的贴己话,既然迟早都是一家人,有些话早说晚说都得交代。柔姝,其实入王府内的各样规矩都好学,但如何为妻,却是这世上顶难办的事……”
庆宁王妃语重心长地握住了傅柔姝的手,摆明了是有肺腑之语想提前交代:
“尽管身在闺中,但你想来多少也听闻过些男欢女爱的故事。那些终成眷属的佳话,为何只写到这一步便停了?那还不是因为笔者聪慧,明白这婚前与婚后是两回事……”
“男子为求淑女一笑,为此辗转反侧的深情也大多也都在婚前。你在闺中见这故事时,为此有的小女儿心性,若带到了成亲之后,只怕是要夫妻不合了……”
“嫂嫂这话倒是新鲜。往日我在闺中时,母亲说得最多的,只有那些夫为妻纲、如何勤俭持家的论调,并不曾与我说男欢女爱。”
“母亲是母亲,碍着长辈的身份,自然不好说这些。可这世间女子谁不是从闺中女儿过来的?年轻的闺中女儿难免都会有憧憬男欢女爱的心思,长辈就算不提,也拦不住女儿要想呀,都是一样的……”
庆宁王妃把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言辞诚恳间也丝毫没摆长辈与母亲的架子,反倒只像个平辈的姐姐般。傅柔姝顿时觉得可从她这儿取来不少心得经,不免提了好奇心道:
“嫂嫂一看就像是有大智慧的人,小妹愚钝,只求能洗耳恭听……”
“其实这世间男子娶娘子前不论花了多少心思,但所求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娶了娘子成了家,从此家中有人操持,他才可放心去外头立业。
有志向的男儿都是这般,若成亲后无心立业,只成天惦记着如何与妻子厮守,岂不反倒要让人笑话他胸无大志了。下至平民,上至王孙公侯,都是这般的。”
“你在家中操持好了,让他挂心得越少,他反而越感谢你。若是三天两头就有事要寻他,一会儿是家事做不好,一会儿是小女儿的心性犯了要他哄,扰了他立业的心思。
久而久之,夫妻之间难免要生嫌隙,他定会觉得是自己当初娶妻不贤,才给自己平白增了许多烦心事,都还不如不娶……”
“因此我才说,最好的妻子是让夫君平常做事时感觉不到你还存在。他没有任何事情需要记挂,这才能心无旁骛去立业。
若是还同话本典故里一样,还有那小女儿的心思,盼着他依旧为你辗转反侧,可不是要夫妻不合了……”
傅柔姝虽是个娇养在闺中的小姐,但脑子并不蠢笨。庆宁王妃尽管面上说得宽厚,可里外里含着的依旧是训导之意。傅柔姝只得正经了神色回复道:
“嫂嫂放心,柔姝在闺中时虽有些许骄纵,但也知道为人妻子与做人女儿是两回事。入王府后,柔姝定会谨言慎行,若有不当之处,只希望嫂嫂能不嫌我愚钝,指点一二……”
庆宁王妃听了想要的答案,自然眉开眼笑,语调都跟着轻快了不少:
“好……果然我与殿下的眼光不差,知道什么样的女娘才最适合嫁进王府。柔姝,我说这番话只是担忧你会同我当年一般,嫁进王府后无人教导,若不小心出了纰漏,反会让王府的下人们笑话的……”
庆宁王妃随后补上了许多如若管不好王府后院事,会被管事的下人们如何牵着走的严重后果。
这点事在她口中说来几乎要透出骇人听闻的阵仗,似乎越是骇人,才能越显得处理好这些事的妇人是如何持家有方,值得年轻女娘来仰仗。
庆宁王妃说下了这一堆话后,还不忘最后补了一段:
“柔姝,我说这番话也不是特地要在你们大婚之前摆架子来让你不快,我只是担心你走弯路。毕竟你看看,这段时日我宋静娴不曾亏待过你吧……”
在门外候着的赤红霄听到这话差点没失声笑出来,只觉得庆宁王妃最后这话相当耳熟,前阵子她就在永光寺里对她说过一回。
想来这是庆宁王妃的套话,对谁都会先讲上一句,这样就算是之后捅了那人一记刀子,那人都还会觉得她的刀子是软的,挨捅了也没感觉疼。
而赤红霄心里的这点猜测果然不假,庆宁王妃铺垫了这么大一串的为妻之道,说到底还是为梁永安和庆王府说的。
赤红霄拉长耳朵细听之后才得知。梁永安念着两国战事一触即发,觉得自己在军营待久了,作为大梁王侯不能袖手旁观,就定了婚后仍要回军营历练的心思。
庆宁王爷觉得梁永安在军营里待久了成熟了不少,只巴不得让弟弟多在军营里待几年,好彻底改改他胡闹的脾性,应允得十分爽快。
至于圣上那儿,圣上更是觉得梁永安身为王侯将相有这般奋勇当前的决心,正好可代大梁皇室在军营内做个榜样。一来二去下,众人对梁永安的这番打算都只褒不贬,哪儿有阻拦之意。
所有的人都夸赞他是有志儿郎,所有的人都满意这个结果。在这其中若真有人为此伤心的,估计就只有梁永安的新婚妻子。与他好上没几天,就要目送他去边关了。
而这说到底不过是后院女眷那点不值一提的闺怨,庆宁王爷碍着男女大防,只能托王妃去讲。
庆宁王妃想来也不是头回做这动嘴皮子劝导人的事,傅柔姝在她那弯弯绕绕的为妻之道下,哪儿有为此胡闹的道理。
反正这世间的女娘嫁人,尽管面上挂着的皆是丈夫男子的名号,之后是某家的儿媳,某人的妻子。但这世间男子志在于外,就是嫁过去了,也没多少日子是真能同他过的。
真同她一起过的还是姑婆嫂嫂,后院女眷。聪明的女娘都会知道,同婆家的后院女眷搞好关系,比服侍好夫君还要重要。
毕竟夫君可能会因在外立业时常不在,而后院里的女眷们却是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把这关系弄差了,今后每天的日子都得憋着邪火。
而丈夫碍着男女大防,碍着妇人家的事男人家不便插手,大多只会和稀泥说好话,仍旧要把这摊事丢给妻子。
真是面上嫁了这男子,实际上却是嫁给了他的姑嫂婆婆。
傅柔姝在这其中当然不是个笨的。梁永安在婚后就要走了,而庆宁王妃已经把话放到了这个份上,她哪儿有不一门心思讨好她的道理。
庆宁王妃乐得接下她这讨好阵仗。赤红霄笑听着这二人的谈话,正想安心当作听戏时,脑中却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庆宁王妃方才说的,傅柔姝才是最适合嫁进庆王府的女娘。
她瞬间回过了其中滋味来,这分明不是梁永安在娶媳妇,反像是庆宁王妃在挑媳妇一样。
哪怕梁永安对王好好的执念人尽皆知,脾气还倔如铁驴,庆宁王妃也依旧能把自己的那点盘算实现了。
梁永安这没长心眼的少年脾性之人,根本没那个心力能跟庆宁王妃比弯弯绕绕。
庆宁王妃不仅能溜他这毛驴一圈,溜完之后,她依旧还会是那个苦口婆心的好嫂嫂,落不下一点坏处来。
庆王府内有这样一位八面玲珑、善做好人,且喜好劝诫的长嫂,只怕这傅三小姐入王府后,确实是要提起十二分的心思来。
屋里的两人谈着畅快,絮叨了一会儿后,庆宁王妃许是觉得话已讲到乏味处,要寻出点新话头,便话锋一转问道:
“柔姝妹妹,之前碍着身边有旁人,所以有些话不便当面问你。如今既然无闲人了,嫂嫂倒是好奇,你能痴情等永安四年的缘由究竟为何。
这京城或封地里,仰慕王府富贵的女娘虽然多,但能如你这般的终是少。你本身也是公侯家的小姐,平常也要注重闺誉,为此特地等永安四年,不知是……”
傅柔姝见庆宁王妃问起了这个话题,低头羞怯的笑意中却有几分被问中要紧事的舒缓,她面上腼腆着:
“平阳王爷他是位有志向的男儿,自然引得无数女娘仰慕。旁的王孙公子虽出身高贵,但仗着有祖辈累下的禄食,终日只耽于享乐,哪儿有建功立业、为祖增光的壮志豪情。”
“平阳王爷本也可安心做个闲散王爷,但他却心系大梁,常年都冲在边关的第一线。这般好的儿郎,怎能不叫柔姝仰慕。”
庆宁王妃听了这话只是笑,话中赞许她道:“你是个长情的人……”
“俗话说姻缘自有天定,其实柔姝与平阳王爷的这点缘分,早在平阳王爷四年前愿独自留守边关前便结下了……”
“哦?此话怎讲……”
傅柔姝羞怯一笑:
“此事事小,旁人也许都不记得了,但柔姝却还记得。六年前家中祖父办七十寿宴时,小女曾在寿宴上偷偷瞧见过平阳王爷。当时小女羞怯,不慎撞见外男时只能藏在角落,平阳王爷也未曾发现小女……”
“虽然没能直接相见,但小女在角落里却是看见了。平阳王爷手中捧着一只受伤的小鸟,他对着它在笑……”
“那鸟儿在平阳王爷手里,就跟寻到了依托般,几乎都不怎么挣扎。平阳王爷不嫌它的脏血污秽,只是对它温柔地笑着。寻常的男子见了生灵受伤,置之不理的都有,几人有平阳王爷这般的悲悯柔情。”
“平阳王爷当年对生灵的悲悯自那时便是刻在了小女心里。小女及笄之后,更是听闻到平阳王爷放弃王府内的锦衣玉食,只愿亲守边关,以身来护大梁百姓。
他原是这般心有柔情却不失铁血豪情的好男儿。柔姝一见,岂能无下定终身之意……”
赤红霄听到这儿只觉得越听越不对劲,她正想着这不对劲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时,就见傅柔姝说完这一长串女儿心事后,动情感慨地又补上了一句:
“柔姝痴等了王爷四年,有时心里真盼着,此生不如就做平阳王爷他手中的那只鸟儿,倒也能与柔情长伴,此生足矣……”
赤红霄直到这时才琢磨出了原由,脑子里梁永安烤鸟的画面一下子跃然于脑海:
“陈姑娘,这鸟顶肥呀。今儿就把它毛拔了,让你和兄弟们见识一下我梁永安多年来烤鸟的手艺……”
“今后我就要在王姑娘医馆旁边开家店,店名就叫‘永安烤鸟’……”
……
“我肚子疼!先走会儿!”
赤红霄顾不上详细的礼数,只匆忙对身边同在守门的弟子交代了一声,二话没多说地就溜走了。
要是再晚一步,她都怕自己憋不住的笑声会划破天际,让这世上所有人都听见。
“哈哈哈哈哈哈……永安烤鸟……哈哈哈哈……”
躲在僻静处的赤红霄笑到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不明所以的王府下人途经此处时,对着她这莫名的大笑模样悄声嘀咕:
果然是江湖中没见过世面且毫无教养的粗人,才这般不知礼数。还是王孙公侯家好,所有的人和物都比他们这些草民要知体面懂规矩。
赤红霄无心与跟这帮子下人计较,只觉得自己就差没把一整年的笑声都丢在这烤鸟的笑话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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