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牢(上)

一向平静的内院突然间手忙脚乱起来,每个人都惊慌失措地忙进忙出。内院的侍女们大多都是沈婳伊二嫁进门前不久才刚来的,根本没见过这样的局面,一个个全都吓得花容失色。

中了毒昏迷不醒的沈婳伊已经被安放到了屋内的床上,赵万熠在听说了夫人在内院遇刺重伤后,没多久就大步流星地赶至了内院。

赤红霄听见赵万熠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临近时,内心突然紧张到了极点。

她了解他此刻一定在怒火中烧,他急促的脚步声一声声好似能敲击出火星子来溅伤她。

而她早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辩白与解释在恐惧与威逼中都是无力的,本是无用的。

不出她所料,赵万熠在听说了事情原委后,瞧见沈婳伊身中剧毒人事不知的模样,面色立刻铁青起来。他抬眼在屋内寻找着,一眼就找到了缩在角落里遁无可遁的赤红霄。

他一把上前揪住了她的衣领,声音嘶哑地问她:“你跟在夫人身边,怎么会允许她发生这样的事。”

“掌门。”

被匆忙请来的大夫在查看了沈婳伊的伤势之后开口道:“还好夫人被刺的伤口尚浅,毒目前扩散得还不深。老夫一会儿给夫人开个方子,应该能把毒全都止住。”

“不过,夫人身子太弱,虽然中毒不深,但外伤加内毒,再加上治毒需用的猛药,恐怕得几日后才能转醒过来,转醒过来后还得再用药好好调理调理身子。”

不等赵万熠开口,守在旁边心急意乱的贴身侍女便赶忙抢白道:

“大夫,不管是什么药也好,您赶紧写下方子救救夫人吧。从小到大,夫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重的伤,再晚一刻,命岂不是都要折没了。”

那侍女说罢便在床边嚎啕大哭起来。赤红霄从来没见过赵万熠这般暴怒,吓得浑身都如同散了架。

赵万熠铁青着脸,眼里布满了血丝与怒意。那是炙热鲜红的火星,烙进她的眼中烫得她无法说话。

他抬起手狠狠地打了她两个耳光,赤红霄被打得整个人瘫在地上,嘴角渗出了鲜血。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但她知道他的怒意并未平息。

他在怨怪她。他怨怪她明明武艺高强,却不能及时应对下毫无武功的雨荷,不能从她手下护住柔弱的沈婳伊。

尽管她本有充足的理由来为自己辩解,但这一切后果已定。赵万熠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听缘由与辩解的人。

他一定对她很失望,她跟在他身边兢兢业业地待了这么多年,居然连这样一点的小事都做不好。

如果她当时再多留个心眼,如果她当时的反应再快一点……

赤红霄在巨大的懊恼和悲伤中哭了起来,泪眼摩挲。

赵万熠从那儿之后就再没理会她,待她从内院离开后,门派内的两个弟子就拿着掌门令牌找上了她,说这是掌门之意,她护主不周,要去水牢受罚以示惩戒。

赤红霄在被带去水牢的路上时便已经浑身冰凉,那种凉是从心底里钻出来的,直至骨髓,凉透了就是漫天的痛意。

她的心里有无数的恐惧与苦痛,但却不知自己凭何挣脱,挣脱之后她又能去哪里。

她其实一直都无处可去,所有可以容纳她的空间,全是她的主人给予的。在主人发了怒后,她就成了无处可以藏身的人。

青刀门的水牢建在阴暗的地底,此时已经入了深秋,寒水刺骨,平时少有弟子会被关押在那儿。赤红霄任凭执行的弟子用铁链拴住她的手,任那冰凉的寒水一寸寸地舔舐她的肌肤。

在水牢的门被关上后,所有的光都消失了,所有的声音也跟着消弭了。

黑暗之中,她只微微地听见了自己的啜泣声。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哪怕他之前明明对她说过,只要她乖乖跟随他后,他再也不会把她送进水牢去了。

可他一直都有底气与权力出尔反尔,肆无忌惮。就算食了言,他也知道她不敢有怨言。

赤红霄在巨大的悲伤和寒意笼罩中意识模糊起来。她的意识好似飘离了她的身体,在寒冷的驱使下努力地往回忆的深处里钻,它越钻越深,疯狂地寻找容身之所想躲避……

而她回忆的深处,一直都藏着一个蓬头丐面,披头散发的小女孩。那一年,她十二岁。

“今天那丫头服软了没?”

“横着呢,才关进去几天呀。我看这回不关个十天半个月,她是长不了记性。不过我说墨崖,你一个大男人还能让一个毛孩子咬成这样啊?”

那名叫墨崖的弟子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抽着冷气说:“你知道什么,这丫头横得狠,放狼都管不住她。要不是看她骨骼惊奇,是块习武的绝佳材料,早就把她撵走了。”

“你们当初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硬茬。”

二人正在牢房外絮叨的时候,水牢里被铁链拴住的小女孩拼了命靠近牢门后嘶吼起来。

她自幼无父无母,六岁那年在陈家村被人伢子拐卖后,就辗转被青刀门的弟子买下,关在这炼青岭上,培养为主人的死士。

炼青岭上有许多如她那般差不多大的孩子,多是被人遗弃但却有习武天分的孤儿。等这些孤儿被管束得脾性忠心温顺之后就会被主人挑走,作为死士继续培养。

武林门派内虽有众多子弟,但是普通的弟子习成武艺后是来去自如的。众多门派的掌权者为了培养出对自己彻底忠心的鹰犬,往往都会这样筛选死士,自小就开始培养。

死士要比普通弟子更没人身自由,他们唯一的上升途只不过是能和普通弟子一样参与门派试炼,升到对众弟子来说代表最高位置的守卫或护法。

大部分的孤儿在炼青岭都待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只有她是个硬茬。对于她来说,只要还能活着,只要还有一口饭吃,她就不乐意去做那些自己不爱做的事情。

她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看守的二人吓了一跳,二人紧接着谈论道:

“你看你看,关了三天还能吼呢。”

“我早就说了,普通的水牢哪里关得住她。阿红,”牢门外那名叫墨崖的弟子提高了声音喊着,“许久未见,看来是里面的老朋友都不在了,我要不再给你放点进去。”

牢门上被打开了一扇小窗,阿红离牢门本就很近,她一眼就看见了鳞片上闪着的刺骨的寒光,听见水蛇吐信的声音充斥在她耳边。

水牢内很快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好久没喂食了,原来是里面的水蛇都死净了,难怪她还能横这么久。”

“水牢里还得放水蛇,真有你的,一般的人哪里受得了。”

“顺带再饿上她几天,出来之后就老实了。”

二人仍在牢门外叽叽喳喳着,阿红惊恐地那些水蛇顺着她的手臂缠绕而上,离她的双眼越来越近……

她难以自控地用尖锐的声音大叫起来,震得牢门外看守的弟子耳朵生疼。

“谁在里面叫?”

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语调平静地从牢房外轻飘过来,看门弟子赶忙回复道:“禀、禀二公子,是……是个不听话的小丫头,来炼青岭四年了,还是没管住才这样的。”

“还有你们管不住的丫头,四年了还不听话为什么还不赶出去。”

“手下们看她是块练武的好材料,才没赶。”

“是吗?放出来,让我看看。”

“二公子,她的性子实在烈得很,出来了怕伤了二公子,二公子要不去挑别人吧。”

“有什么好挑的,”门外那声音冷哼起来,“反正最好的都给我大哥挑走的,剩下的那些平庸之辈又有什么好留的。”

“是。”

水牢的牢门被打开了。看门的二位弟子早就在她脖子上栓了铁链控制住了她,把她拖进了另一间牢房里。

牢房里早就布好了一桌饭菜,饿了几天的阿红本就饥肠辘辘,也不讲究其他的东西,本能地抓起饭菜就往嘴里狼吞虎咽地塞。

“还真是个烈性子,之前你们说,放狼都管不住她?”

看着牢房内狼吞虎咽的阿红如秋风扫叶一般把饭菜扫了个七七八八,牢房外的少年开头问道。

“放两头试试,让我看看她到底有多厉害。”

“是。”

听到要放狼,阿红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只见牢房外站着一个身着白衫气宇轩昂的公子,他那一身白衣在昏暗的牢房里那样鲜亮,仿佛是牢房里唯一的光源。

这样一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人,脸上却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阴郁深沉。

阿红对此有些狐疑忐忑,但耳边饿狼此起彼伏的吼叫声很快打乱了这一切。

又是狼?阿红心里冷笑。这些人真的很奇怪,每次都只会放狼来试她,为此折了不知道多少狼的性命。

这个少年明显小瞧了她,居然还给了她武器。她一把把碗摔在地上碎成了碎片,挑了几片大的碗片捏在手里。

放进牢房里的饿狼脱了绳,以极快地速度向她赶来,她扔了一片碗片出去。她的投击一向都极其精准,很快就击中了跑得最快的那头狼的眼睛。

受伤的那头狼倒在了地上扑腾着,另一头狼也冲了过来。阿红跑向角落顺势一跳,双脚借助着墙面的助力,在极短的瞬间后空翻躲开了这头狼的袭击。

那头狼还不及转身的时候,她便已经稳稳地压坐在了它的身上。她拿起手中的碗片疯了一般地往那头狼头部的要害戳去。

顷刻间血流如注,那头狼很快便断了生气。身下的狼没了生气后,阿红灵敏地赶到那头被戳伤了眼睛的狼身边,用同样的方法了结了它的性命。

这一切的动作都行云流水,没有片刻犹豫与慌乱。她看见牢房外的少年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鼓起掌说道:

“果然是好身手,我看并不比我大哥挑去的青岩差多少。这个丫头,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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