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丫头叫什么名字?”
“禀二公子,她叫阿红。”
“阿红,”那少年皱起了剑眉,“怎么叫这么随便的名字。古代有名剑叫赤霄,赤为红,以后你不如就叫赤霄吧。”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对她说的。阿红刚刚杀红了眼,并不十分满意他这样的安排。
她瞪着凶狠的眼睛看着他,这种一尘不染的贵公子如何能明白成日在脏乱阴暗里挣扎的她。
她凶狠的眼神尽收那少年的眼底,只见那个少年居然笑了起来,眼睛里有了一种玩味:“有意思,看来是不服气,放出来,让我会会。”
牢门外守门的弟子看见她凶狠的眼神,知道她杀上了头并不会轻易罢休,连忙劝解道:“二公子,这丫头野性难驯,出来后怕是要……”
“放出来,让我会会。”
那少年眼中的玩味与轻视激得阿红怒火中烧。挣脱了牢笼后,她先故技重施向那少年扔了一片碗片,却被少年抬起步从容不迫地躲了过去。
她着急起来,宛如刚才被她杀的那头恶狼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冲过去。
那个刚还在她眼前的少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突然消失了,他以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绕到了她的身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狠狠扭住了她的手臂。
阿红吃了痛,整个身子下意识往前倾。那少年趁机抬起一脚踩中了她两腿关节的膝弯处,让她整个人倒在地上。
那少年踩在她身上,两手再一用劲,只听到骨头的一声响动,阿红整个左手都因此脱臼了下来。
阿红被这巨大的痛意折磨得拼命在地上嘶喘凉气。
而那少年的声音里几乎是含着笑意:“不过如此。你这样的身手,杀狼可以,但想杀我,还差得太多。”
“我赵万熠身边可从不留不忠心的人。我问你最后一次,你愿不愿意跟随我。你要是不愿意,就继续回到水牢里关着,在炼青岭接着过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你要是跟随我,我保证你不会再回到那个让你哭天喊地的水牢里,你会吃得饱穿得暖,跟我学更精进的武艺。你自己看着办吧。”
阿红转过头看着那个踩在她身上的少年,身着白衣的他在地牢中是那样明亮。
那仿佛也是一道光,一道貌似可以抓住,可以带她挣扎出黑暗的光亮。
尽管他对她做下了狠厉决绝的事,但那样的贵公子也算是漂亮的,至少比挣扎在污秽中的她漂亮。他从外头的天地里来,从干净与光亮中来,把她映衬得更加污浊渺小了。
阿红在巨大的痛意下早就没了多余的倔强与思考。还是少年的赵万熠看出了她的动摇,松开了擒住她左手的手,开口道:
“既然选择要跟着我赵万熠,你从第一天起就得明白,起了反心想要伤害主人,会有什么下场。”
音话刚落,旁边的弟子便从火盆里拿出了烧红的烙铁。阿红在炼青岭这么久,管束他们的弟子要么放狼,要么就是关水牢来惩戒他们,从来没有用过这种刑具。
她看着那烙红了的铁便想象到了它的可怕,开始失声惊叫起来。赵万熠狠狠地把烙铁烙在了她的后背,阿红疼得整个人都昏死了过去。
似乎从那一刻起,阿红就被烙铁烙丢了性命,再也不存在了。
而现在,她叫赤霄。
回忆中烙铁的滋味让赤红霄的意识受了刺激反射性地跳了出来,又钻到了别处。
在她的记忆中,赵万熠一直都是那个默默站在厅堂角落里的人,他从不说话,只静静看着门派内的人众星捧月一般地把大公子赵万驷捧至云端。
门派内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是大公子的,甚至包括衣食起居,月钱供给。赵万熠拥有的东西和大公子相比皆有云泥之别。
他本是青刀门掌门的妾室所出,妾室的身份本就低微,赵万熠在门派内也因此从没有被重视过。所有的弟子都没有多在赵万熠身边停留,除了赤霄。
她想起自赵万熠把她从炼青岭带回来后,他每一天都在严苛地要求她练武办事,出了一点差错都会有对应的惩戒。但那些惩戒多是些体能上的折磨,他确实再也没有送她到水牢里去。
他很少在她任务完成地出色时奖励她,似乎完美地完成任务本就是她该做的事。
毕竟当时的他拿不出什么特别能打动人的奖励给她,最多不过是些贴己之物。虽然算不上珍贵,但却是当时那个少年几乎能掏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对于她来说,他打动她的缘由从不是那些奖励,而是他为人处世时本身的脾性。
在她短暂的人生中,她从没见过比赵万熠更拼命的人。他对自己的要求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就仿佛自己是个无血无泪的机器。
谁能不能阻挡他的野心,他当年也从不会隐藏自己,因此他时常都会因为自己的桀骜不驯吃到苦果。
赤红霄记得有一次连续几日都没在他的书房遇见他,便去四下打听,才明白赵万熠被掌门关进了水牢。
起因是因为赵万熠在与兄长切磋武艺的时候过了头,伤了大公子,被掌门斥责不懂分寸。他一连被关了几天,今天才刚放回来。
赤红霄从没那样慌乱过,哪怕当时已经离开炼青岭两年,她都没忘记记忆中在水牢里那冰冷刺骨的折磨,她都受不了的折磨,身为贵公子的他能受得了吗。
带她慌忙赶去赵万熠的房间时,赵万熠的房间内空无一人。他趟在床上面色苍白地看着惊慌失措冲进来的她,嘴角却有笑意。
“主人!”
赤红霄跪在他的床边,看见他苍白的脖颈见有清晰细小的牙印,吃惊错愕道:“青刀门内的水牢里,怎么也会有水蛇。”
“是了,本来没有。但我不讲分寸伤得他那么重,他怀恨在心想让我多吃点苦头也是自然的。”
“主人……”
“赤霄,你之前最怕进水牢不是吗?”
赤红霄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
“你要记着,这世上最可怕的可不是进暗无天日的水牢,而是之后不能活着报复那些所有你恨的人。”
“主人……”
他话语中的决绝与坚毅让她一下子丢盔弃甲,她伏跪在他的床边,似是感动似是钦佩地哭了起来。
从十二岁那年陪伴至今,她随他看尽了门派内的拜高踩低与人情冷暖。她越来越了解他,越来越想靠近他。
他是她世界中主宰一切的神明,就连进水牢受水蛇啃噬都会不形于色,他远比她强大。多靠近他一分,似乎就能随着他多强大一分。
但她的神明并不只有坚硬倔强的一面。当她发觉他的内心居然存有柔软时,她看见他开始在角落里偷偷注视起那个如诗如画的少女。
那一年,精绝帮的帮主夫人常借着要与掌门夫人叙旧的名义,带上她养在闺中刚临豆蔻之年的女儿沈婳伊,做了青刀门的常客。
赤红霄从没有细眼看过沈婳伊的模样。因为赵万熠总是站在离她很远的角落,而她站在他的身后。
她常常只能远远窥见到沈婳伊与赵万驷仿若画卷上两人粗略描绘的小人,拘谨客套地保持着若近若离的距离,不甚清晰。
而赵万熠每次在她到来的时候只会在远处的角落里偷偷看着她,从来没有上前去一步过。
青刀门未来的掌门人,精绝帮内唯一的二小姐。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地撮合着这一对的婚事。
尽管如此,赤红霄还是从未理解过他为何不敢上前去,哪怕只是跟沈婳伊说几句话。
“婳伊说过,她觉得我看起来很吓人,所以不想靠近我。”
赵万熠对她说出来的这句理由并不能说服赤红霄。在她印象里从未对任何事情放弃凌厉狠绝的他,因为这件事情变得小心谨慎起来,多少不像是平常的他。
当时还年幼稚嫩的她依稀间明白,神明并不只是无坚不摧、让人生惧的存在。神明也有柔情,亦有悲喜。而她的主人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再是心中只有狠绝冷漠的人了。
那一年和煦的春风,在这个少年孤冷的心中吹拂落下了一粒种子。这棵种子在他的心里肆意蔓延,野蔓疯长。
是她贪心,她陪伴了他多年后除了想仰望他的强大外,居然还妄想同神明寻求温情。那些野蔓察觉出了她的妄念,一步步地把她缠绕起来,斥责她贪婪,斥责她不配,让她窒息。
明明她比谁都清楚,她的主人很早就开始深爱那个如诗如画、空灵美好的少女了,为何她还生贪妄,还生祈求。身为鹰犬竟然祈求温情,是她的大忌。
他知道她犯了大忌,看在多年情分上才勉强包容了她。一旦那个女人生命垂危地躺在床上,多年来所有主仆间的情谊与温暖都可以因此消弭无踪。
一切都是因为她生贪念,一切只是因为他在容忍,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情爱的寄挂与羁绊,可能不过都是徒有其表,故作情深……
赤红霄在一片冰冷之中感到了窒息,再也不敢深想下去,再也不愿探究下去。
她仿佛沉溺于冰冷的河水中,一步步被吞没,直到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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