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表哥”可谓清脆甜美、余音绕梁，沈绛如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悠扬婉转的一声唤，似喜似嗔，夹杂着许多情意在里头。
她进门时摸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好将鸡皮疙瘩拂下去。
“媳妇沈氏拜见婆婆。”
沈绛如自己拜自己的，神态自若，全然不理会为何她一迈进来方才的欢声笑语便戛然而止。
不过她抬头见那主母李氏脸上的神情，竟例外地有着若隐若现的笑意，这可真是罕事。
主母免了她的礼，朝一旁道：“皎皎，这位便是你表嫂。”
沈绛如顺着婆婆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莫将军身边小鸟依人着一位圆脸少女，白里透红的一张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看着颇为可爱，尤其穿着粉嫩的小袄，颈上戴个璎珞圈，像极了年画娃娃。
这名叫皎皎的少女望了她一眼，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靥，拉住表哥的手晃道：“表哥，咱们明日去放纸鸢可好？皎皎可想念从前与你一起放纸鸢的日子了。”
哟，瞧这娇撒的！沈绛如家中只有比她小了三个月的沈青若一个妹妹，而且从小还跟她不对付，别提撒娇，不抢她的东西告黑状就算好的了。
此番她一见这少女虽然亭亭玉立却奶声奶气，像个娃娃似的，的确可爱得很，便也热络道：“近来风大，的确适合放纸鸢，皎皎表妹，你喜欢什么样式的纸鸢呐？”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见那表妹如乌梅般的眸子朝她翻了个白眼：“表哥，只要是你带我放的，我都喜欢。”
沈绛如品出不对来，这个表妹似乎不大待见她啊，难不成她就是那个……
“婆婆，这位是您的侄女儿李家姑娘吧？”
主母这才点头：“正是，她是我大哥家幺女，全家都当掌上明珠宠着，从小就爱粘着她表哥。”
原来真是她呀，上回听莫凤枝提了一嘴，说将军府与沈府定的亲黄了之后，主母李氏是有意让将军娶自家侄女儿的，结果又被老太君做主，让沈绛如嫁了进来。
难不成这个少女还差点成了莫将军的新娘子？这两人的搭配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啊……
沈绛如这时才注意那莫将军的神情，只见他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僵态，有意无意地朝她望来。
她想了想，一笑：“她今年还小吧？”
主母道：“不小了，十五岁，已及笄了。”
沈绛如有些惊讶，她刚才瞧第一眼还以为只有十二三岁呢，这孩子长得还挺显嫩。
于是她朝那面色不善的小表妹笑道：“脸盘如稚儿，身量又娇小，尤其是坐在将军身边，倒像爹爹带着女儿似的。”
此话一出，莫以尘和李皎皎两人的脸都一下子沉了。
尤其是那李皎皎的反应比较大，眼里甚至开始盈起泪来：“这有什么？人说女子娇小些更惹人怜，我与表哥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就像、像爹爹带女儿了？”
沈绛如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他二十三，你十五，你在襁褓中嗷嗷待哺时，他已是成童，学射御诵诗，怎叫从小一起长大？”
李皎皎紧咬下唇，对她这种咬文嚼字的行为十分反感：“你不过只比我大了几岁而已，也差不太多，得意什么？”
沈绛如晃晃悠悠坐到她身边去：“表妹莫气，比起你，至少将军没看过我光着屁股换尿布的样子。”
“你……”
李皎皎本想反驳，细想却有理，她听家人说过，满月与周岁时表哥都随姑母来看望她的，该不会这女人所说的窘状……表哥真的看过吧？
于是她越发恼羞成怒，捂脸跺脚一番，转头嘟着嘴求证：“表哥~你才没见过呢，对不对？”
莫以尘方才一直未曾吱声，对这个表妹，他实在是退避不及，小时候黏人便罢了，偏偏越长大越甚，他若冷声冷气，又恐惹了母亲不快，今日一进正苑见她在，便觉头疼。
沈绛如的突然出现，在他眼中无疑恍如天降奇兵，果然，她应付起女人来，嘴皮子利索得让他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方才她是不是在暗示他老？他……老么？
他正沉思，表妹这摇大绳的动作将他晃回了神，他以手抵唇咳了咳：“无妨，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见他默认，李皎皎嘴角一撇，小脸一皱，差点哭出来，直到主母李氏示意，她才跑到了姑母怀里去，不看他们俩。
“来者是客，你们俩就是这样待客的？”
沈绛如见主母脸上似有几分愠意，清了清嗓回道：“婆婆勿动气，媳妇不过是跟小表妹开个玩笑。”
李氏睨了她一眼：“她如今已是大姑娘，你开这样的玩笑合适么？”
沈绛如正要回话，莫以尘先道：“母亲，皎皎表妹在我眼中一直是小孩子，故而未曾顾及，我们以后会注意的。”
他这话暗示得很明显了，扑在姑母怀中的李皎皎一听，百般委屈万般心碎，索性将刚刚忍住的眼泪哭了出来。
沈绛如掩口呀了一声，柔声细语哄道：“表妹怎么哭成这样？表嫂向你道歉可好？明日陪你放纸鸢，你要放多高就放多高。”
“哼！我不要你陪，我要表哥陪！”
沈绛如看向莫以尘，莫以尘抬头望天，信口拈来：“我明日有事要去练兵场上。”
谁知李皎皎尖着声音跺脚：“你娶亲，朝廷给假九日呢！我都听姑母说了！呜呜呜呜……”
沈绛如捂了捂耳朵，见旁边莫以尘一脸无奈便觉得好笑，原来这个魁梧强壮的冷脸大将居然怕这么个娇蛮小表妹。
主母李氏见侄女儿哭成个泪人，又急又气：“好了！你就陪陪她能怎么样？她难得来府中小住，若是日后嫁了人，回娘家都难得，更别提到将军府来玩儿了……唉！”
沈绛如见她这婆婆好像很喜欢自家侄女儿，想来也是，都说女肖父，婆婆一见她肯定就想起娘家兄弟了。
于是她朝左右为难的莫以尘眨眨眼，莫以尘这才道：“好，我与夫人陪她就是。”
主母李氏这才平息了愠色，转了话问道：“你们今日去沈府如何？礼数都给亲家公送去了？都还顺利吧？”
“……是。”
李氏虽不爱管事，却也不笨，见他二人神色有异，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沈绛如心中一沉，抬头与莫以尘对视了一眼，踌躇了会儿，如实道：“今日肃王世子与世子妃也在，席间世子吃醉了酒，言语有失当之处，我就……”
“儿子就稍稍教训了他。”
“什么？！”
主母显然是吓着了，肃王赫赫盛名，她一个内宅妇人都有所耳闻，从前他摄政时，九五之尊也要敬他几分，如今虽归还了手中权、闲散养老，朝中谁人见了不低头尊称一声肃王爷？
她知道自家儿子一贯寡言少语不惹事，威名在外，也没人敢惹他，让人省心得很，怎么今天去吃顿便饭，竟与肃王的宝贝老来子有了冲突？
“以尘，你老实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既吃醉了酒，胡说些醉话你当没听见就罢了，何必冲撞他？”
莫以尘见沈绛如又想开口，将她扒拉到身后去。
“母亲久居深宅，这肃王世子的为人您大约不知，他素来仗着肃王之势，经常调戏良家子，手底下有过不少人命，愈发猖狂，我今日教训他，也不过是提醒他收敛。”
听他这么一说，主母李氏的目光在他身后那袅娜女子的身上瞄了一眼，自然猜出个十有八|九。
但看儿子袒护，她只能按捺下担忧，不再过问，在心中感慨起来：真是祸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