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
沈绛如一听这两个字眼,便知不该打破砂锅问到底,闺中女儿总是柔肠百转,深藏了许多心思,一个想不开,便酝酿成了病。
她只好客气一句:“你既称我一声嫂子,我便也将你当妹妹看待,若有我能帮得上你的,只管开口。”
莫凤笙心不在此处,捧着书敷衍地点了点头,由着莫凤枝拿了那两匹布给她瞧哄她开心,她也只是瞥了一眼道声谢,就叫丫鬟收起来了。
直到她二人打算告辞离开的时候,莫凤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将目光从书上移开:“我听人说,嫂子可是和离过一回?”
沈绛如心一沉,原当这妹妹是个娴静不八卦的,怎生也问起这个?
“是。”
未曾想莫凤笙非但不见好就收,还追问起来:“我听人说,嫂子贵为吏部郎中之女,那回是下嫁了?”
沈绛如心中有些不快活:“是,彼时他只是寒门举子。妹妹也别总听人说了,我今日人在这儿,你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我就是了。”
她说着,便微敛裙裾,重新坐下来。
莫凤枝看出她有些不快,便也跟着坐回去,小声问那堂妹:“凤笙,你今儿是怎么了?
莫凤笙却是有些沉思之状,也不理她,怔怔地问这新过门的嫂子:“既是家世悬殊,你还下嫁,定是对他有情有意了?”
沈绛如见她神色有异,不像是胡氏那般刻意挑事儿的样子,便也按捺住不耐烦:“彼时是,如今想来,大约是被猪油蒙了心。”
莫凤笙倒也察觉不了她这显而易见的情绪,只放下书来,继续追问:“为什么?有情有意的两人,成了婚还会变么?”
沈绛如见她圆圆的眸子一片澄澈,想起自己先前刚嫁给高文曜时,也满心地问为什么,一度还曾反省自己是否真的凶悍过了头,在他面前极尽柔媚,可那有什么用?
“呵,一方有意,一方无情罢了,堂一拜,可不就露出真面目了?”
莫凤笙这才了然地点点头,松下一口气去:“原来如此。”
沈绛如看不明白,心底却有了几分猜测,便也摆出嫂子的架势:“妹妹方才是在问我,我尽数答了,我如今也要问一问妹妹,你这心病可是由意中人而来?”
莫凤笙也不扭捏,朝她点点头:“是。”
“也是家世悬殊,才成了挂碍?”
莫凤笙浅笑着摇摇头:“他家是二品兵部尚书出身,论家世,我与他不相上下,正是门当户对。”
莫凤枝以防沈绛如不知兵部尚书是谁,提了一句:“城南梅家。”
沈绛如点点头,这便不懂了,既是门当户对,又彼此有意,怎的还成了心病?
“那你这是……”
莫凤笙低着眼帘,像是沉浸在某段回忆里,手上摩挲着一侧书页,沈绛如这时才注意到,她一直捧读的是一本诗集,现在手指摩挲的地方正是一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莫凤枝幽幽叹了一声:“凤笙,梅家二郎为人也不错,你想开些,嫁了也好,这样空耗下去,浪费了青春,身子也每况愈下,还不如……就将他忘了吧?”
莫凤笙不理她,捏着那本书又立起来看:“他夜里托梦说了让我等他的。”
“那是梦,梦哪能作数?以尘哥哥布了兵在边关遍寻不得,至今毫无音讯,一整年过去了,十有**……”
“别说了,我愿意空耗着,只要一日不见尸身,我就一日不死心。”
沈绛如在一旁听着,大概猜料了个几分,这姑娘的意中人,八成是凶多吉少了,她还在闺中苦等呢。
从她这儿出来后,沈绛如与莫凤枝并肩走着,莫凤枝知道她心中有疑惑,便自行道:“堂嫂可明白她这心病从何而来了吧?她与那梅家大公子梅修竹从小是两小无猜,彼此有意,前年更是定了亲。”
“去年关外起战事,梅修竹投于以尘哥哥麾下,他误中了敌军之计,只身混入敌营后下落不明,梅莫两家都默认他活不成了,梅尚书是咱们家世交,担心凤笙成了望门寡,便允诺若是愿意,可嫁给二公子梅青松,梅家定如亲女儿般待她。”
沈绛如了然点头:“但她铁了心要等梅大公子回来?”
莫凤枝叹了一声:“汢甘兵将凶恶野蛮,梅大公子到底是文人谋士,论身手比不上以尘哥哥十分之一,落入敌手还不是一个……”
她虽大大咧咧,此时也不忍再说:“当时以尘哥哥破了敌阵后逼退敌军几十里,将敌营掀了个底朝天也没见他踪影,逼问汢甘俘虏,俘虏说他方将领曾处死过好几个我国俘虏,尸首剁碎了扔在荒原喂野鹰,说不定……唉。”
沈绛如听见此番描述,蹙起眉头来:“他好好的梅家大公子,家族雄厚,以父荫入仕尚可顺风顺水,既然是文人,怎的突然起意投身军营了?”
莫凤枝笑中有几分艳羡:“堂嫂,你呀是没见过他俩在一起时的样子,凤笙本是性子冷,那位梅大公子从小偏爱逗她,她便也只对他一人使小性子、玩笑打闹,有时候一时情急未免嘴巴毒些,常拿他与自家哥哥比,笑他文弱。”
“所以那梅大公子不肯服输,也要去挣个军功,比过她的哥哥去?”
凤枝有些惋惜地点头:“以尘哥哥又岂是常人?从小被大伯带在沙场中历练,小小年纪时大伯西去,他便担起了大任,日夜苦练,唯恐大伯留下的莫将军名衔被人耻笑。”
沈绛如听着,这时才迟迟发现,那个莫以尘虽然一副冷脸,还拽狂孤傲,这满府的人倒还是挺服他的,他到底也才二十岁出头,就能有如今的成就,不得不承认,确实能耐。
莫凤枝又道:“梅大公子从未上过战场,自然是难比过以尘哥哥的,我猜只是不想被心上人看扁吧?凤笙听说他要投军上阵,自责了一宿不该图一时嘴快,可要拦也来不及了,只得让以尘哥哥多加照顾。”
沈绛如心中一动:“那后面变成那样……凤笙该不会怪她哥哥没照顾好梅公子吧?”
莫凤枝想起莫以尘回京那日,有些不忍地低了声:“她年纪轻,初经此变,自然一百一万个不信,扑到以尘哥哥胸前厉声质问,声泪俱下,哭得站不住,那样的场面我们都看不得,就连二房那个惯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胡氏,都红了眼眶呢。”
沈绛如听此只言片语的描述,想起方才那个憔悴女子的模样,也觉得心疼,她先前听凤枝说莫将军最疼爱这个亲妹妹,被那般责怪,肯定心中痛苦得很吧……
不行,她可不能对这人心软,分明昨晚一人霸占了本该有她一份的紫檀千工拔步大床,今天早上还差点把她的手臂拽骨折。
他对亲妹妹好,干她什么事?
她心底暗暗计较,与莫凤枝一路分花拂柳过了抄手游廊,前面便是她的东苑了,正要邀莫凤枝一同进去坐坐,却听身后传来一声:
“夫人回来了?妾身前来拜见您,故在此等候。”
这柔音婉转,沈绛如一个恍惚险些以为是自家那青若跑到将军府来了。
回头一瞧,方知不是,眼前这女子虽也有柔弱之态,却比沈青若要出尘些,此时从花丛后走来,一身雪青色软烟罗,头上不饰一物,鬓边垂下两缕青丝,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似的。
沈绛如摇着手里的团扇,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唤我?”
莫凤枝也看愣了,转着眼珠回忆半天,才迟迟认出来:“哦——你是那个……”
来人浅笑福身,娉婷玉立:“妾身是将军院中的舞姬,名唤琼玉,特来拜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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