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沈绛如手中扇子一顿，心道：这莫将军瞧着冷酷无情的，本以为是个粗人，没想到还惯会找乐子，养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可人儿在身边。
天下乌鸦一般黑，她早该想到的，他都二十有三了，怎么会没一两个姬妾侍奉呢？
于是她拿出正室的做派：“琼玉姑娘免礼，恕我没听将军提起过你，故而方才不认得。”
那琼玉脸上仍是超凡脱俗的淡然，莞尔低头：“夫人言重了。”
沈绛如嗯了一声：“既然拜见也拜见了，姑娘早些回去吧，这习舞的最忌怠懒不练，可不能叫舞技退滞，惹了将军不快。”
说着她就要走，谁知那人又跟上来，语气绵柔：“妾身侍奉将军为其一，侍奉夫人也是姬妾之本分，夫人新进门，还请容琼玉进去给您敬杯茶，以表恭顺之意。”
沈绛如听这话觉得好笑：“心中恭顺，不敬茶也无妨，心中不恭顺，敬十杯茶也无用。我现在有客，你晚些时辰再来就是。”
那琼玉眉目低垂，温从称是：“那妾身在此等候，不敢挪步。”
沈绛如硬起心肠，留下两个字：“随你。”遂朝莫凤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自己进屋去。
进了厅中，莫凤枝与她一道坐了，凭窗棂看去，见那倩影还立在原地：“堂嫂，你可知她是怎么进府的？”
沈绛如哼笑一声，叫人上茶：“舞姬么，八成是将军在哪儿买回来的了。”
莫凤枝摇摇头：“她可不是随处可见的舞姬，听说曾是一舞动京城的花魁呢，后来被富贾买去，不知辗转几次到了怡郡王府上，恰逢去年以尘哥哥平定了关外战乱回来，朝中人人竞相祝贺，怡郡王便将此女送给了他。”
沈绛如眉梢微挑：“哦，看着确实没有一点风尘气，倒有些脱俗，难怪被评选为花魁呢。”
莫凤枝有些怜悯地笑笑：“舞艺再高超，举止再优雅，也难改她卑贱的出身，只是我觉得奇怪，她一贯是深居简出的，我都快忘了府中还有她这号人了，怎么今日又出来了？”
沈绛如也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她还在原地。
“谁知道呢，瞧她柔柔弱弱的，总不至于敬茶时下个毒吧？”
莫凤枝笑起来：“那倒不至于，这位琼玉姑娘颇为内敛，不像那些爱生事的，先前还有其他歌姬舞姬，都是旁人送的，以尘哥哥嫌她们话多事多，每每一回府她们便凑上来，实不胜烦，便将她们都遣散了。”
沈绛如掂量片刻，了然：“这么说来，这位琼玉姑娘还颇得他心意，才得以留下。”
“这我便不知道了，多半还有怡郡王的原因吧，怡郡王为人有些莽撞，送这舞姬来时还放话说，若是此等美人他都不喜欢，那便不算是真男人了。”
沈绛如想到昨晚上她也曾意有所指地嘲讽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堂嫂笑什么？”
“我笑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难怪被人如此嘲弄。”
莫凤枝一听，生了疑：“难不成他新婚夜给堂嫂脸色看了？那实属他不该。”
沈绛如想起莫将军早上嘱咐的话，忙道：“倒也不是，只是第一眼瞧他板着一张脸，觉得难以接近罢了。”
莫凤枝这才笑道：“堂嫂无需担心，以尘哥哥虽是不苟言笑，却从来不是什么坏人，先前整日忙着操练士兵，从没想起过成家，若不是老太君催着他去沈府提亲，他怕是要蹉跎到而立之年呢。”
“老太君？”沈绛如不解，“难道是老太君主张要娶我沈府女儿为妇？”
莫凤枝点头：“是啊，说起来这其中周折百出，堂嫂定也知道了，老太君说要定沈府嫡女，结果以尘哥哥上门一趟，定了个庶女回来，老太君气了好大一场呢，后来听闻身为嫡女的你早就下嫁，这才只好将错就错，谁知后来你那庶妹又被肃王世子抢了去。”
提起这桩子事，沈绛如身为沈家人，如今脸上也有些羞愧的燥热，外人怎么看的她不知道，只知那日沈青若耀武扬威的归宁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强迫的。
莫凤枝又接着道：“大伯娘眼见婚约落了空，怕莫将军在外惹人笑话，便想赶紧把他的婚事再定下来，原本已准备定大伯娘的侄女儿，以尘哥哥的表妹，谁知老太君听说你和离了，忙让以尘哥哥再上沈府提亲。”
沈绛如一时只觉得嘴角抽搐，这其中弯弯绕绕，她算是理清楚了，难怪早上敬茶时婆婆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呢，如今看来，婆婆上不敢顶撞老太君，只能拿她这下面的新儿媳出出气了。
只是非亲非故的，阮老太君怎么如此执意要沈府嫡女作孙媳妇儿呢？
赶明儿归宁回去，问一问爹爹就是。
只是她又有些不明白：“如此折腾，莫将军就丝毫没有异议？”
莫凤枝掩口笑起来：“我方才同堂嫂说了，他从没想过成家，也从未提起过有什么合意的大家闺秀可婚配，自然任由家人做主，只是那次贸然被肃王世子夺了未婚妻，我猜他到底是有些不痛快的。”
沈绛如心想，也是，这年头男子比女子更重面子，更何况后来老太君还让他上沈府来提亲，他心里怕是一万个不愿吧？只图孝顺罢了。
她这厢思忖着，莫凤枝已放下茶盏起身要走：“眼看着午时将至，我便不久留了，下回再来找堂嫂说话。”
送走了莫凤枝，沈绛如听见丫鬟道偏厅中午膳已备下，便前去用了，午歇过半晌，正要去外面转转，才刚来到廊下，就望见外面的绰约身影，她一愣。
哎，刚刚怎的将这人给忘了？
沈绛如凭栏看去，只见她当真一步未挪，心想万一那是将军的心尖宠，她一进门就给人家整个下马威，回头她告诉将军去，那个冷面郎岂不又要横眉竖目了？
于是她立时叫人去请那琼玉姑娘进来。
沈绛如本以为叫她等了这好一会儿，她脸上不说恼意，也该多几分委屈才对，就像沈青若平时总装的那副样子。
谁想到她还是那般淡然超脱之姿，整个人如同画上走下来的仙子般，无悲也无喜，沈绛如有些看不明白了。
“妾身给夫人奉茶，愿夫人安康顺遂。”
唯恐她要弄什么假装烫伤了手的把戏，沈绛如故意趁其不备，以迅雷之势接了茶盏，象征性地浅抿一口：“起来吧，你何时入的府？”
“回夫人，去年五月入府。”
沈绛如算了算，也有不少日子了，又打量了她两眼，她的眉眼鼻唇虽不是精致得万里挑一，却胜在身段气韵无人能及，兴许这便是擅舞之人长久练出来的柔美之态。
“多大了？”
“二十有五。”
沈绛如有些惊诧，本以为她与自己一般年纪，居然大了这么多？而且比莫将军还大了两三岁呢。
见她神色变化，琼玉低头笑道：“妾身已是年老色衰，夫人正值盛年，容光昳丽，愈发衬得妾身碍眼。”
这话一出，沈绛如心底警铃大作，这女子有些不简单，竟用年老色衰这样的狠词来批自个儿，就为了捧她哄她高兴？何至于呢？该不会是有后手等着，故而先让她得意起来，放松警惕？
于是她清了清嗓：“你自谦了，若非你答，我瞧着你还未满二十呢，哪来的年老色衰？碍眼就更谈不上了，将军既留你在府中，自有他看中之处。”
“夫人谬赞了，您如今贵为院中女主，妾身自当唯您马首是瞻，将军素日事忙，夫人若有差遣，只管示下。”
嚯！这做小伏低的劲儿！
沈绛如被她三言两语这么一架，眉头微蹙，也分辨不出她究竟是何用意，只得先故作淡定，含糊应下。
恰好此时，外头来了当值女使的通传：“夫人，将军回来了，正往东苑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