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柳然是第一次见刘文璟,太子与他那个皇帝爹容貌不似,可能更肖母亲,长脸宽额,肤色冷白,即便身上穿着蟒袍,头上戴着金冠,可眉目间更多的是温润如玉,毫无天潢贵胄的盛气锋芒,嘴角带笑看人时,更是随和亲近,仿似他只是住在隔壁家的书生秀才,谦谦有礼。
许久听不到他的免礼,楚柳然疑惑地抬眸,发现太子正盯着她发呆,楚柳然并不知道太子的兵荒马乱,只觉得这位有些不禁夸,虽然她拍马屁的功夫向来确实高人一等,水过无痕。
刘文璟强自抑下捂心口的冲动,将手负在了身后,淡淡道:“唔,免礼平身!”
“你可喜欢我……的这首诗?”刘文璟直想给自己的嘴巴狠抽一个,能这样说话吗,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呢?
“太子佳作配上这一幅《江山春景》,便如同为画卷注入释意,字字珠玑,朗朗上口,令人读之便欣然向往,想要一睹美景为快,最后两句劝人惜景,莫留遗憾,意境尤为深刻,殿下诗才横溢,柳然甚是钦佩。”原来不是不禁夸,而是要展开细说啊,楚柳然了然于胸,于是便跟他细细点评道。
“咳,楚娘子果然见解独到,堪为知音!”太子殿下的耳根不知为何有些泛红。
在此缠磨了许久的一众人等可不甘太子的赏识平白让个外来的说两句就夺走,于是纷纷上前,七嘴八舌争相逢迎,甚至推搡起来。
慌乱间,楚柳然便退后避了避。
“够了,成何体统!”太子一声厉喝,“实在有辱斯文,尔等莫忘了诗书气节,文人风骨。”一向和煦的太子少见的疾言厉色,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此处扰攘,楚娘子可赏脸到清静之处一叙?”说罢,也不等楚柳然回应,便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楚柳然有些懵,望着委顿惶恐的一众人等,都不约而同地将含霜淬雪的目光射向她,赶紧欠了欠身,快步跟上,她真不是来砸场子的!
刘文璟走到水畔垂柳间停下,一名侍卫不知从何处来快步追上太子耳语禀报,此处已近院子外围,宾客三五成群宴饮畅聊也不会选在此处,难得清幽。
楚柳然无心与太子扯什么酸文涩词,更没忘了自己的初衷是辞别还家,待那侍卫退下,也不走近,只朝他盈盈一拜,道:“殿下,柳然返京之时风寒未愈,若是过了病气给您就是小女子的罪过,家中还煎着药需定时服用,诗文造诣,柳然得来粗浅实在愧对知音二字,还请殿下见谅,闲来再叙。”
刘文璟看她站在上风处,衣袂翩飞,温婉绰约,鼻间嗅到了她身上传来的苦橘药香,清冽沁人,不自觉地又将她与脑中臆想的那个凄风冷雨娇柔羸弱的身影重合,他怜惜的走过去,想给她遮风挡雨。
“听闻你在蓟州时便缠绵病榻,后来得幸偶遇名医才渐渐好转,如今身子骨还没养痊何必来凑这热闹。”刘文璟柔声说道。
楚柳然狐疑地看着这位太子殿下,不解他没由来的关切,刘文璟自也看出了她的疏离防备,自哂一笑,指着远处的戏台子问道:“楚娘子可喜欢看戏?”
楚柳然随他望去,崔府这场寿宴的确大手笔,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和杂耍班子,听闻夜里还有歌舞乐赏,烟花戏法。
此刻唱麻姑献寿的已经退场,接上的是猴儿戏,也不知是那猴子不听训,还是那耍猴的就是个丑角,那猴子撅着红屁股来回蹦跶,就是不听指令,扯衣掏兜找吃的,闹得那人狼狈不堪,完了还惟妙惟肖地学起人来,逗得围观的看客哈哈大笑,捧腹不止。
楚柳然颌首,心中不免感慨,崔老夫人有句话说的很对,日子就得欢实热闹的过,就是看戏,大家也爱看新鲜热闹的,那些老生常谈的样板戏谁会捧场?
“喜欢就好,楚娘子既然玉体违和,便早些回家休息吧,崔府南侧角门出去畅通无阻,若是经过德明巷,说不得还能看上一场好戏。”说罢,便如来时般自顾自的走了,待远些,还回头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
“莫名其妙!”楚柳然实在搞不清楚这位太子殿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崔府南侧的角门是供早归的宾客离开,确实畅通无阻,可是回国公府走德明巷却不顺路。
与崔府隔了一条街的德明巷,此刻有两人正在拉扯,一个穿着绣金滚边玄色圆领袍子,方脸圆眸,俊朗不凡,虽然喝得酩酊大醉,头上的嵌宝玉冠也歪歪扭扭,仍不失一身雍容气度可见非富即贵。另一个虽也穿着得体,但应是他的侍从,撑着贵公子的胳膊肩扶往前走,但贵公子及其不配合,踉跄着推开他,口中含含糊糊地重复说着:“我不回去,我是绝不回去的……”
侍从想拖拽他往前走,但又怕抻着他,勉力带着人走几步,又被他挣扎后仰倒退回去,侍从苦着脸道:“郎君,咱不是回去,小的这是带您去见桑祁姑娘。”
“你骗我,你以为我喝醉了,想骗我,我清醒得很,这里,这里分明是……”话还未说完,那郎君便“哇”地一声吐了起来,稀里哗啦浇了侍从一身,吐完以后似是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瘫坐在满地的秽物中,喃喃道:“我不会回去的,我是绝不妥协的,趁我不在将我的人送走,可有人问过我的一句,把我当阿猫阿狗,以为我还会听他摆布,休想!”
“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腌臜猪狗,别扒拉本少爷……”
一辆马车蔽在暗处,车内的人挑起一角帘子静静的注视这一切。
不久,车夫便得了指令驾车离开。
车厢内,云萍打开楚柳然之前把玩的折扇,撑着帘子扇风,嘴里嘟囔道:“太恶心了味儿都飘进来了,这都什么啊,看着人模人样的,两杯黄汤下肚,就成了猪狗不如的东西了。”又对着楚柳然卖力扇道:“就怕熏着了主子,怎么好好的还特意跑到这穷巷子来看醉鬼。”
崔府内设了西席招待宾客的仆役,楚柳然没让两个丫鬟跟着伺候,打发他们去吃流水席了,是以二人并不知道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好心给她们指路看醉鬼发酒疯。
浣芳仿佛魇着了,并不搭理云萍,看了看一直沉默的楚柳然,欲言又止。
云萍得不到回应,搡了搡浣芳,奇道:“怎么回事,你魂丢了?还惦记着崔府的秘制鹅脯?”
浣芳白了她一眼,啐道:“谁惦记了,不是你喊着吃不够吗?”又低下头,小心翼翼低语:“我只是看方才那人,有几分像崔家郎君。”说罢,又偷偷觑了眼自家主子,见她还是毫无反应。
“哪个崔家郎君?”云萍还没反应过来,她是初来京城当然不会认得年少便出尽风头,小三元及第后便与国公府嫡女定亲的崔家九郎君,崔衍。
浣芳当然认得崔衍,几次打马游街以及陪主子相看之时,那少年朝阳似锦,意气风发,浣芳衷心为主子觅得这般如意郎君而高兴,可她只见过崔郎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面貌,像这般烂醉如泥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会是崔郎君,不过是几分相似罢了,也有可能是旁支亲戚。
楚柳然还是不发一语,记得当初文定之时,崔家是送了订亲信物过来的,她细细地回想,到底放哪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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