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家离开后,房间陷入了比之前更深的、令人心悸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林晚维持着靠在窗边的姿势,如同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玉雕,许久未动。窗外,夜色已浓如泼墨,将远山近树都吞噬殆尽,只留下模糊的、沉默的轮廓。傅家花园里那些造型古典的欧式地灯已然亮起,在墨绿色的树丛和精心修剪的灌木间投下团团幽冷的光晕,如同无数只潜伏在暗夜中、窥伺着什么的野兽,睁开了它们冰冷的瞳孔。更远处,城市隐约的霓虹光彩,被厚重的双层隔音玻璃无情地过滤、扭曲,只剩下一些模糊而跳跃的光斑,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发生的故事,与这深宅大院里的生死博弈毫无关联。
处置的结果已然公布,如同铁面判官掷下的冰冷令牌,带着不容置疑的终审意味。男佣与助理被毫不留情地驱逐,傅晴被远放别院。表面看来,她这个“冲喜夫人”的威严与安全得到了最直接的维护,潜在的威胁被以雷霆之势清除。可林晚的心,却如同被浸在数九寒天的冰水里,非但没有感到丝毫劫后余生的暖意,反而被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层层包裹。这雷霆手段的背后,真正挥动权杖的,是傅沉洲吗?那个如同迷雾笼罩深渊的男人?他为何要为她这个无足轻重的棋子,做到如此地步?是真的出于某种她无法理解的维护,还是……仅仅在借题发挥,清理门户,巩固他绝对不容挑战的权威?
她轻轻抚上依旧传来沉闷绞痛的胸口,那枚被她藏在枕头底下天鹅绒夹层中的药片,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布料灼烧着她的理智与皮肤。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依旧是横亘在她复仇之路与生存之间最大的变数与拖累。她必须尽快摆脱对未知药物的依赖,至少要清晰地确认,哪些是救命的稻草,哪些是穿肠的毒药。
“小玲,”她唤来一直安静守在门外的女佣,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疲惫不堪后的沙哑与无力,“我……我心头慌得厉害,想喝点热牛奶安安神,能劳烦你去厨房帮我看看吗?要温的,千万别太烫。”她甚至微微蹙起眉头,用手按着太阳穴,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不适。
她需要支开小玲,哪怕只能换来短短几分钟不受监视的、宝贵的独处时间。
小玲看着她苍白脆弱的模样,不疑有他,连忙应声,脚步轻盈而迅速地离去。
房门被轻轻带上的“咔哒”声刚落,林晚眼中那抹虚弱无助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猎豹般的警觉与锐利。她立刻从软榻上起身,动作虽因长久扮演“病弱”而刻意显出了几分迟缓与僵硬,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雪地里的寒星。她快步走到床边,手指探入枕头底下,精准地摸出那枚用锡箔纸紧密包裹的、小小的白色药片。就着窗外渗进来的、那点可怜兮兮的微弱天光与壁灯昏黄的光晕,她将其举到眼前,如同最严谨的鉴定师,仔细审视着。药片的颜色、大小、边缘的弧度、上面那道细微的刻痕,都与她脑海中翻检出的、属于原主林晚的记忆碎片完全吻合。但她不敢,也绝不能掉以轻心。表象,往往是最致命的欺骗。
她走到那张镶嵌着玳瑁的梳妆台前,拉开右手边一个不起眼的、带着黄铜小拉手的小抽屉——这是她前两日借着“休息”,暗中彻底检查这个房间时发现的,里面放着一些原主遗留的、看似无用却被细心收纳的杂物,包括一个巴掌大的、边缘已被摩挲得有些光滑褪色的紫檀木首饰盒。她打开盒盖,里面并非预想中的珠钗环佩,而是几根细如牛毛、长短不一的银针,那是原主似乎用来打发卧病时光、做些精细女红的工具。
林晚屏住呼吸,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可能存在的窥探,她用指尖拈起一根最细长、闪着冷光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将药片边缘刮下极其微量的、几乎肉眼难辨的白色粉末,轻轻抖落在首饰盒光洁如镜的金属底板上。然后,她拿起床头柜上那杯早已凉透、失去了所有温度的清水,用干净的指尖蘸取一小滴,如同朝圣般,极其缓慢地滴落在那一小撮粉末之上。
她俯下身,几乎将眼睛贴到首饰盒上,紧紧盯着那一点逐渐湿润、融化的白色。时间在死寂中一秒秒流逝,耳边只有自己那颗不争气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隐痛。没有预想中的迅速变色,没有产生诡异的气泡,也没有散发出任何奇怪的气味。她再次用银针的尖端去接触那变得湿润的粉末,然后举到光线下仔细察看——针尖依旧保持着它原本的、清亮的银色光泽,没有被腐蚀或变色的痕迹。
初步判断,这药片似乎……没有问题?至少不含她凭借前世经验所熟知的几种立竿见影的剧毒物质。
这个结果,并未让她紧绷的神经有丝毫放松,反而像投入湖面的另一颗石子,激起了更深的疑惑涟漪。傅沉洲和周管家,若真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她这个碍眼的“冲喜夫人”,机会多得是,为何偏偏要在这每日必经的药物上如此“守规矩”,留下可能被查证的风险?还是说,他们的目的,远比直接取她性命更为复杂、更为……耐人寻味?
就在她凝神思索,试图从那有限的线索中拼凑出真相的碎片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周管家刻板的节奏或女佣轻巧的步伐截然不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精准计算的鼓点,最终停在了她的房门外。
那脚步声沉稳、均匀,每一步的间隔都分毫不差,带着一种磐石般不容置疑的、内敛而磅礴的力量感,仿佛不是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而是直接踏在了人的心弦之上。林晚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微微凝滞,流动变得迟缓。这个独特的脚步声……她只在那个荒唐的婚礼当天,在楼下那间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大厅里,清晰地听到过一次。
是傅沉洲。
他来了。在这个风波初定的夜晚,他亲自前来。目的何在?
林晚的心脏骤然收紧,比之前面对傅宏远设下的致命陷阱时跳得更加狂乱无序。她飞快地将首饰盒塞回抽屉,把药片重新藏回原处,用手迅速拂平床单上因她刚才动作而留下的细微褶皱,然后如同受惊的雀鸟般,迅速退回窗边的软榻上,重新拿起那本一直放在手边充当道具、烫金封面早已蒙尘的精装书籍,仓促地摊开在膝头,深深地低下头,让柔顺如瀑的黑发垂落下来,恰到好处地遮住她部分苍白的侧脸和眼底可能泄露的情绪。她必须在他进来之前的这短短几秒内,调整好呼吸,将那份惊魂未定、柔弱可欺的面具重新严丝合缝地戴好,不能有一丝破绽。
没有预想中的敲门声,甚至连片刻的停顿都没有。
房门被直接推开,带着一种主人般的、理所当然的强势。一股冷冽的、如同雪后初霁的松林深处般凛冽的气息,随着来人的踏入,瞬间侵占了房间里原本沉闷得令人窒息的空气,带来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迫感。
傅沉洲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剪裁完美、线条冷硬的深色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料峭,宽阔的肩线平直如峰。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阴影,让这间原本宽敞华丽的卧室瞬间显得逼仄而压抑。他没有去触碰墙壁上那些繁复的开关,房间里只有墙角那盏孤零零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壁灯,以及窗外透进的、凄迷的夜色微光,共同勾勒出他冷硬分明、如同斧凿刀削般的下颌线条和深陷的、看不清情绪的眼窝。他的目光,如同具有实质的探照灯光柱,在房间里冷静地扫过,最后,精准无误地、定格在窗边软榻上,那个捧着书本、却连书页都在微微发抖的纤细身影上。
林晚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头顶、肩颈,仿佛能穿透薄薄的书页,看穿她所有精心编织的伪装与表演。她强迫自己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脖颈因为紧绷而微微发酸,手指紧紧捏着书页的边缘,用力到指节泛出青白色,整个身体几不可查地、符合人设地轻轻颤动着,像一个被突然闯入的、无法抗衡的猛兽吓坏了的小动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走到房间中央,在那张唯一的、铺着深色天鹅绒坐垫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沙发的位置正对着软榻,距离不远不近,却仿佛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阅般的压迫。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粘稠的沉默,只有壁灯灯泡因老化而发出的、极其细微的电流嗡鸣声,以及林晚自己那几乎无法完全控制的、细微而急促的、带着嘶哑尾音的呼吸声,交织成一首绝望的协奏曲。
“听说,”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醇厚,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如同大提琴最低沉的那根弦被拨动,带着独特的共鸣,却听不出丝毫喜怒,平静得可怕,“你今天又受惊了。”
不是带着关切的反问句,而是冷静的、已然掌握一切的陈述句。
林晚仿佛被他的声音骤然惊到,猛地抬起头,膝头的书本随之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在厚厚的地毯上,书页散乱。她慌乱地、带着一丝茫然无措看向他,那双被精心训练过的大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摇摇欲坠的水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纯粹的惊惧和无助,像极了林间迷途的幼鹿。
“先……先生……”她声音颤抖得厉害,像是秋风里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随时会碎裂,“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心里害怕得紧……”她语无伦次,仿佛词汇匮乏,只是本能地、重复地表达着自己无法排解的恐惧,将一个受尽惊吓、思维混乱的弱者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傅沉洲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墨色的眼眸在阴影的笼罩下显得更加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里面没有任何人类该有的情绪波动,既没有显而易见的同情,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冰冷的平静,仿佛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却与他自身毫无关联的实验现象。
“害怕什么?”他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天气。
“我……我不知道……”林晚的眼泪恰到好处地、如同断线珍珠般滚落下来,划过苍白的面颊,她用手背徒劳地去擦拭,却使得泪痕更加狼藉,“就是……就是觉得有影子……有人……有人不想我待在这里……我……我是不是……真的很惹人厌烦,是个多余的累赘……”她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自我怀疑和深入骨髓的卑微,将一个寄人篱下、动辄得咎、遭受排挤的孤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足以打动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除了眼前这个男人。
傅沉洲的目光在她梨花带雨、脆弱不堪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记录着她每一丝肌肉的颤动,每一滴眼泪滚落的轨迹。然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开,淡漠地扫过房间里的陈设,最后,落在了地毯上那本散落的、书页凌乱的精装书籍上,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傅家,”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如同法律条文般不容置疑的冷硬,“有傅家的规矩。既然你进了傅家的门,冠以傅姓,只要安分守己,不越雷池,规矩,自然会护着你周全。”
他的话,与周管家离去前的告诫如出一辙,甚至措辞都极其相似,但由他口中说出,却更加直接,更加冰冷,带着一种源自绝对权力的自信与漠然。他没有给予丝毫虚假的安抚,没有做出任何空泛的承诺,只是冷静地陈述了一个在这里如同物理法则般存在的事实——规矩,是这座华丽囚笼里唯一的行为准则和生存依凭。
“至于那些,”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林晚脸上,那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冰冷的手术刀,仿佛能轻易剥离她脸上所有楚楚可怜的伪装,直刺内心深处,“不守规矩,试图兴风作浪的人,”他每个字都吐得清晰而缓慢,带着千钧重量,“无论是谁,身份如何,都不会有好下场。今天发生的一切,就是一个最明确的例子。”
他毫不避讳地指向了傅宏远和傅晴的事件。他清楚地知道一切,并且毫无疑问地默许、甚至很可能直接主导了那场迅雷不及掩耳的、冷酷无情的处置。他此刻亲自前来,绝不仅仅是为了探望一个受惊的“妻子”,而是为了……宣告。宣告他在这片领域内至高无上的权威,宣告这座深宅大院唯一且必须遵从的运行法则,同时,也是对她这个不安定因素的一次近距离审视与警告。
林晚在他那极具穿透力、仿佛能洞悉灵魂的目光笼罩下,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去了所有外壳,**裸地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她只能顺应着“林晚”的人设,慌乱地低下头,避开他那令人心悸的视线,用细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卑微地回应:“我……我明白了……谢谢……谢谢先生。”
她表现得如同一个被强大无匹的力量彻底震慑住、除了被动接受和感恩戴德之外别无选择的弱者。
傅沉洲没有再说话。他挺拔的身躯从沙发上站起,高大的身影立刻在对面墙壁上投下了一片巨大而具有压迫感的阴影,几乎将蜷缩在软榻上的林晚完全笼罩。他没有再施舍给林晚任何一眼,径直朝着房门走去,步伐依旧沉稳而决绝。
就在他骨节分明、戴着一枚简约铂金戒指的手触碰到冰凉门把手的那一刻,他脚步几不可查地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冰冷得没有任何人类情感温度、如同机器合成般的话语,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地回荡:
“把药吃了。你的身体,现在还不能出事。”
说完,他没有任何留恋,拧开门柄,身影如同融入暗夜的幽灵般消失在门外,连同那股冷冽的松林气息也一同被带走。房间里只剩下林晚一个人,以及那句不容置疑、仿佛带着冰碴的命令,在凝滞的空气中反复回响,撞击着她的耳膜与心防。
房门再次合拢,如同墓穴封土,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林晚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如同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提线的木偶,许久未动。膝盖上仿佛还残留着书本滑落时那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耳边则顽固地回响着傅沉洲最后那句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命令——“把药吃了。你的身体,现在还不能出事。”
“现在还不能出事”……这短短几个字,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双刃剑,闪烁着危险的寒光。一方面,它像一道冷酷的护身符,暂时保障了她在这个龙潭虎穴中的基本安全,至少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有人(或者说,傅沉洲那不容挑战的“规矩”)需要她活着,需要她这具“冲喜”的身体维持着基本的生命体征。另一方面,它也像一道冰冷沉重的枷锁,清晰地提醒着她,她的存在价值,或许仅仅在于“冲喜”这个功能性的、短暂的目的,一旦这个目的达到,或者她失去了这微妙的“作用”,那么等待她的,很可能就是……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方才那纵横交错的泪痕已然干涸,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而眼底深处,已无半点怯懦与惊慌,只剩下一片沉静如万年冻土般的冰冷与计算。傅沉洲的这次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的露面,与其说是一次丈夫对妻子的探望,不如说是一次居高临下的警告和势力范围的明确划分。他清晰地、毫不掩饰地告诉她,他知道这宅子里围绕她发生的一切阴谋与暗算,他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绝对掌控一切的能力,而她,唯一需要做的,也是唯一被允许做的,就是扮演好那个“安分守己”、逆来顺受的病弱夫人角色,不要试图逾越,不要妄图挣扎。
她走到床头,目光落在重新被她握在掌心、那枚小小的、白色的药片上。银针的初步测试显示它可能无害,傅沉洲那句命令也从侧面暗示了它至少在短期内是“安全”的,是被允许存在的。但……真的要吃吗?真的要向这无形的操控低头吗?
吃下去,意味着她在一定程度上,向傅沉洲所代表的绝对权力示弱和服从,用暂时的、由他定义和施舍的“安全”,来换取喘息之机。不吃,则可能立刻引起他更深的怀疑,打破目前这脆弱而微妙的平衡,甚至可能直接触怒这头隐藏在迷雾之后、不知深浅的雄狮,后果不堪设想。
小玲端着那杯温得恰到好处的牛奶,去而复返,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床头柜上,白色的瓷杯边缘氤氲着淡淡的热气。“夫人,牛奶好了,温度应该正好。”
林晚看着她单纯而带着关切的眼神,又垂眸看了看手中那枚决定着她下一步走向的药片,内心在天人交战,如同有两股巨大的力量在撕扯。最终,一个念头在混乱中逐渐变得清晰、坚定——她不能永远被动挨打,不能永远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规矩”或是一时的“需要”。既然傅沉洲目前需要她“活着”,那么,这枚被允许存在的药片,或许就是她目前处境下,能利用的、为数不多的“护身符”之一。在找到更好的、能彻底摆脱困境的方法之前,她必须忍耐,必须咽下这份带着屈辱的“安全”。
她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反抗的力气,下定了某种艰难的决心,脸上露出一丝认命的疲惫。她伸出手,拿起那杯清水,然后将药片放入口中,仰头,和水吞下。整个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无可奈何的艰难,仿佛咽下的不是药,而是她此刻不得不接受的命运。
药片滑过喉咙,留下微苦而涩口的余味,久久不散。
小玲见她终于顺从地吃了药,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神情,似乎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
林晚重新躺回那张宽大而冰冷的床上,拉高柔软却毫无暖意的丝绸被子,紧紧闭上眼睛。身体的极度疲惫和药效似乎开始慢慢发挥作用,带来一丝沉重的、无法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涌上。但她的意识,却如同在冰海中航行的孤舟,异常清醒而警惕。
傅沉洲的“规矩”如同一把双刃剑,暂时斩断了伸向她的明枪,却也将她更牢固地捆绑在了“傅夫人”这个充满危机的角色里。傅宏远一派遭受如此重创,颜面尽失,势力受损,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会如同受伤的毒蛇,潜伏在更深的阴影中,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而那些隐藏在更暗处的敌人,也只是暂时蛰伏,伺机而动。
而她,刚刚吞下了那枚药片,像是与掌控命运的魔鬼,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暂时的契约。
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是继续完美地扮演柔弱,在这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规矩”庇护下苟延残喘,等待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末日?还是……该想方设法,将这暂时的、被施舍的“安全”,悄无声息地,转化为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力量,磨砺出自己的爪牙,在这吃人的深渊中,杀出一条生路?
夜色愈发深沉浓稠,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这座巨大宅邸的每一个阴影角落里缓缓睁开,闪烁着幽冷的光。更多的秘密、更深的阴谋,如同暗流在地下汹涌奔腾,等待着某个时机,破土而出。而她,林晚,或者说夜莺,必须在那之前,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通往生路,也通往复仇的……布满荆棘的险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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